第74章 选择
朱悟净的话语回荡在众人的耳边。
于谦倒吸一口凉气,回忆起朱悟净给自己看过的万国堪舆全图,以及大明海贸可以延伸到的中洲、炎洲、欧洲。
这些土地下面可都埋着金银。
即使金银他们这些国家的人也挖过,但是也没有流入其他地方,全部都在海外各国王公贵族的仓库之中。
而大明的瓷器、布匹、茶叶可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花真金白银换取。
这样算来,三大洲的金银都会不可控制地流入大明。
想到这里,于谦的眼神变得坚定。
朱高煦的脑海中自动生成了一条简单的等式————
一船货物换取一船金银。
阮阿留的额头渗出汗珠,他悄悄看向朱高煦,此时汉王也盯着他。
这件事若是上报朱棣,整个大明的朝政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这是足以将一品大员、武勋贵胄全部淹没的巨浪。
同时。
也是一笔超乎想象的财富。
朱高煦猛地发现他一直坐在这金山银山的山顶,却傻乎乎地拿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处,就洋洋得意,任由这些硕鼠吃的肚满肠肥。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发生变化。
阮阿留读出了这个眼神的深意。
朱高煦想要独占这笔巨大的财富。
“王爷难道以为此事圣上会不知道吗?”阮阿留怒喝。
朱高煦不屑地撇嘴。
“这里除了你,都是我们自己人。”
周围的不少将官看向阮阿留的眼神也变的危险起来,士兵们则是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神情也发出微妙的变化。
有的是挣扎,有的是抗拒,有的是激动……
各种心思交织在军营。
于谦也缓缓起身,微微移动身子,挡在阮阿留身前,他作为监军,每日教导官兵要忠君爱国,要视百姓为父母,要保家卫国……
现在怎么可能为了区区钱财,对皇帝派来的太监见死不救?
他拒绝助纣为虐。
朱高煦见状,忍不住冷笑。
这个于谦果然不忠。
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中,朱悟净扯了扯刺玫花的衣袖。
“呵呵呵————”
营地忽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只见刺玫花放肆的笑着。
这笑声让朱高煦莫名觉得恼火。
“你笑什么!?”
刺玫花冷声道:“我在笑你堂堂王爷,竟然想要对一群商人服软。”
听到这话,朱高煦当即怒不可遏。
“你说什么,咱什么时候要对海商服软!?这群骗了咱的混蛋,咱恨不得生啖其肉!”
“难道不是吗?”刺玫花反问道:“现在的局面,我一个海外的女子都看得清楚,你汉王唯一可以继续独占海上走私受益的办法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向海商服软。”
“去和他们说,你朱高煦舍不得这些钱。”
“之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以后继续和他做走私生意,让他们帮忙瞒着你的父亲。”
听到这话,朱高煦的太阳穴都凸起了。
刺玫花不依不挠,续道:“你看不起的书生尚且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你汉王如今为了五船金银折腰,又比那些书生强到哪里去?”
朱高煦:“……”
向海商服软,和他们谈判,那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
他可是朱高煦!
大明最强的武人,当世的霸王。
既然是霸王,自然不可能向一群卑鄙小人妥协。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取之不竭的金山银山,他朱高煦得不到,也绝不便宜了这些海商!
但是。
也不能便宜了皇帝。
父皇和海商都是一丘之貉,都骗了他。
情愿将所有走私的船只击沉,也不便宜了别人。
就在朱高煦这样想时,朱悟净……动了!
“诸位!”
朱悟净高举一只手臂,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大声发出一句怒吼。
“昔日宋朝只占据半壁江山,依靠海运尚且有一万万两的岁入,这还只是国家手上的税,当时的百姓更是富足。”
“朝廷更是可以用这笔钱养得起天下士子,万千精兵。”
“直到亡国,依然富庶!”
“今日我大明土地远胜大宋,休养生息五十载,天下良田无数,海上更是有无数宝船,也不需如宋一般以天下之财养文人……”
“这些钱去哪里?”
朱悟净环视在场所有人,目光锐利如刀。
无论是农民、工人出身的士卒,还是文人、军户出身的将官,抑或是那些勋贵,对上这样一双眼神,都不禁产生疑问。
现在已经是永乐十二年,民间已有“远迈汉唐”的说法。
但是。
这一万万两的钱财,这天下众所周知的富庶,到底去了哪里?
东南各地,每年都发水灾,无数人失去田地,每年都有人成为流民,不得已聚众为寇。
这海量的财富都去了哪里?
沉默以朱悟净为中心,传遍了整個军营。
一些不知之前事情的将士也逐渐靠了过来,他们不知所措,气氛也变得古怪。
朱悟净缓缓开口,发出了惊破天地的怒吼。
“你知道你们自己,你们的父母、伱们的亲友、你们的军长……”
一只手指直指青冥。
“还有你们的皇帝!”
“受到了多么大的蒙蔽吗?”
在场的将士除了训练,就是读孟子的义,读文天祥的浩然正气,听朱悟净讲的道理。
现在听到皇帝受到蒙蔽,他们的神色都逐渐冷了下来。
“这些东南海商对我父亲说:
‘希望父亲网开一面,给天下沿海百姓一条生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百姓靠海只能吃海。祈求我父亲,你们的军长,准他们出海。’
他们说:‘两浙八闽,多山而少田,百姓想活下去,只能冒险出海。求我父亲让手下的官兵放他们出海,愿意献出一半的利润。’”
“我父亲怜悯东南沿海百姓生活不幸,也就同意了,我的皇爷爷,你们的皇帝,心里有东南的百姓,也就假装没有看见。”
“可是现在,他们骗了我父亲!”
朱悟净发出一阵阵嘶吼。
“他们可以交得起每年一千万两银子,这笔钱甚至还不到他们收入的三十三分之一!”
“你猜他们给了你们军长多少钱?”
朱悟净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万两!”
“这还是当今皇帝的亲儿子,给你们东南百姓的又有多少!?”
言语落下,在场的将士全数瞪大双眼,他们都是军户、农民、矿工出身,思想很淳朴简单,听到朱悟净的话,也陷入了话语的思路之中。
这群东南海商打着“为沿海百姓谋生路”的名义,赚到的钱连皇帝的亲儿子都敢只给一点点,这么为富不仁,又有多少落到百姓手里?
更不要说这些年东南沿海水灾频发,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被迫将土地卖给士绅。
朱悟净给了刺玫花一个眼神。
刺玫花立刻悄无声息的退后。
朱悟净缓缓向前走去,靠近这些将士。
“你们不少人也是东南沿海地区出生的,我在这里要好好的问你们!”
“你们这些年家里,或者周边或多或少都遭了水灾,这些人流离失所之后,是谁赦免了你们的赋税?”
“是谁花钱让你们吃饱饭?”
“是谁在你们活不下去聚众起义后,赦免你们的罪过,只是抓捕了为首之人?”
“又是谁每年都殚精竭虑地将失去田地的你们调去那些有土地的地方?”
动情的声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军户出身的将士微微动容,而农民、矿工出身的将士已眼含热泪。
朱悟净发出怒吼:“摸着你们的良心回答我,是谁?!”
“是圣上……”
“大点声,刚才的饭白吃了吗?我没听见!”
“是圣上!!”
无数人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
而后,朱悟净用宛如寒冬的语声问道:“又是谁在你们遭灾的时候,低价买走你们的土地?”
“……”
整个军营霎时陷入死寂。
有些士兵地眼珠直接崩出血丝。
此时,整个军营,四千将士全部静的可怕。
似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朱高煦竟然觉得毛骨悚然,他在这群士兵身上看到了一种令人敬畏的力量。
就在此时,突兀的脚步声响起。
哒哒哒————
响彻在所有人耳中,那人高举一份急报闯入军营,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路。
“报!倭寇攻破海宁卫,劫掠百姓!”
军报声响彻。
朱悟净怒极反笑:“好啊!好啊!这群东南海商见事情败露,就敢勾结倭寇,犯我河山,好啊!好啊!”
他大踏步上前,腰间的红色绸带在风中摇曳,似是艳红的夕阳。
刺玫花无言地举起手中长刀。
铮————!
朱悟净拔出朱棣御赐宝刀,高举而起。
“大宋与士大夫公天下,以海贸赚的的一万万两财富养天下士大夫。”
“我大明与百姓共天下,当以海贸所赚财富养大明千万户百姓!”
“众将士,可愿一起杀倭,为圣上开海铺路?”
这一问,在场众人直觉一股滚烫的气在胸膛炸开,也不知何人最先高喊,只知这四千人的声音全数聚成一片。
“杀倭!开海!”
“杀倭!开海!”
“杀倭!!开海!!”
是要为汉王分给他们的五船金银而战,还是为大明百姓一万万两白银而战。
在场的四千人给出了答案。
朱高煦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既有钦佩,又有一些惶恐,他面对海上巨富的金山银山,都感到不舍。
这个儿子却眼都不眨一下,将这金山银山分给天下百姓。
现在他还只是世子,若是日后当了皇帝,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他又会如何对待?
“败家子……”
小声骂了一句,朱高煦也拔出佩刀。
“众将士听令!”
现场霎时安静下来。
朱高煦令道:“即刻收拾行囊,带上你们的家伙,按我们今天练的那样,前去海宁卫……杀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