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回忆

夕阳西下之时，橙黄色的光芒照在身上，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迈亚看见了自己。

少女神色冷冰冰的，低垂着的眼睛看上去融不进一丝光芒，原本深色的眼睛在这一刻与黑色一般无二。

迈亚感觉已经很久没看见过这么冷漠的自己了，现在的她几乎没有悲伤可言，身边总是有着同伴，除了面对敌人时会冷着脸，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微笑着的。

盯着这样的自己，迈亚有一瞬的怔忪，她伸手摸上过去那个自己的脸颊，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被自己彻底遗忘，这让她感到恐慌。

如果过去的回忆彻底消失，那么为了新生所做的选择也仿佛失去了本有的决心和意义。

眼前的一切正逐渐模糊，迈亚想伸出手，却觉得现实正逐渐远离自己。

失去了回忆，失去了来处，只有去路的她只要停下一步就会被身后的深渊追上。

在逃离了过去之后，又踏上了新的岔路。

迈亚伸出手，穿过了过去的自己，又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这是她不曾见过的自己。

黑发的魔法师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不堪重负一般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面前是一具不知道名姓的尸体，以及一团似乎在试图向外膨胀的紫黑色魔浆。

一旁的白发女孩在魔法师少女面前担忧地大叫着什么，但是无济于事。

伴随着那个不曾见过的自己晕倒，迈亚也从梦境中脱离。

从冷冰冰的大石头上惊醒，迈亚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现在还是深夜时分。

距离她们来到戈利山脉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而明天她们就会下山，再走几天的路就会到达下一座城市，卡布里城。

迈亚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感觉从梦中醒来之后又遗忘了些什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侧头去看忒休斯安静的睡颜，呼吸浅浅的，与发色一般的金色眼睫盖下来微微颤动着。

在忒休斯身边的时候，迈亚会感到奇妙的安心，这种有依靠有后路的感觉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她所向往的。迈亚莫名不希望忒休斯睁开眼睛，似乎看见那双天空般湛蓝的眼睛就会瞥见令人不愿触碰的真实，如果一切停留在美好的幻梦之中该多好，或许只要停留的时间够久，幻象也会覆盖现实，到时候区别这两者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段漫长的旅途就像是美好的幻梦一样，而每走一步都是在向着终点前进。

良久之后，迈亚深深叹了口气。

在做什么美梦呢，如果事到如今问出这个问题回答还需要纠结的话，那么那个时候和忒休斯奔向新生的选择不就彻底失去意义了吗。

迈亚从忒休斯这里被唤醒的勇气，可不是用来停在幻梦中的。

终点又是什么呢？

是梦中被遗忘的那个自己吗？

痛苦地跪倒在地上，蜷缩着哀嚎，听不见周围人的呼喊。

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寂寞地结束，真算不上什么好的结局，迈亚坦然地想，如果这就是幻梦以外的世界，那她至少希望忒休斯和阿黛尔都能陪在她身边。

“忒休斯，她一直在看着你呢。”

瓦沙克故意放小的声音在忒休斯脑海中响起，其实它完全没必要这么假装说悄悄话的样子，就算今天它把天喊破了，能被震聋的也只有忒休斯一个人。

瓦沙克打趣道：

“你说她看着你想些什么呢？”

忒休斯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她闭着眼睛装睡，但是能明显感受到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她尽力装出还在睡的样子，努力稳着呼吸不被发现。

在想些什么呢，比如遥远的星空？

忒休斯想睁眼和她对视，因为迈亚的眼睛有时候和夜空中的星辰一样闪着细碎的光芒。

就像夜间从自己的思想中冒出来的一场又一场美梦一样，扯着人往下沉溺，意志坚定者方能在漩涡中保全自我。

忒休斯觉得自己这人有时候也挺割裂的，公事公办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躁动的情感压下去。那些碎片化的记忆中让她想起了一些自己真正的情感，在初次见到迈亚的时候她心中的愤怒和憎恨如野兽咆哮，即便如此忒休斯也压下了那些怨念普普通通笑着和迈亚相识。

现在情感倒是变了个样，不过终点始终没改变过。

忒休斯仿佛看见了自己用手中的剑杀死身边认真盯着她的少女的未来。

“我的记忆可能快恢复了，瓦沙克，”忒休斯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是散在四处的珠子一样，那些珠子都已经被我找全了，现在离拼好我的记忆只差一根线将那些珠子全部串起来。”

“这是好事。”瓦沙克确信道，忒休斯的记忆模糊已经持续了半年多了，从十月份一直到第二年的五月份，就算阿黛尔后续没再遮掩忒休斯原本的记忆，这压制的时间也够长了。

“迈亚过去做了很多令人愤恨的事情吗？”忒休斯在试图回忆过去的时候，那颗心脏砰砰地加速跳着，像是要冲破胸腔去宣泄怒火。

“......可能。”

忒休斯额角抽搐一下。

“什么叫可能？”

“真正能验证的属于魔王的罪行只有一个，那就是试图毁灭这个世界，在这个过程中她毁灭世界的行为‘吞噬’了数不胜数的生命，”瓦沙克的声音怪异，“而这甚至是她被冠以魔王这个名头的原因。”

“哈？”忒休斯感觉自己的认知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从你的记忆里找出来的，你们人类记录的历史可不一定准确。”

瓦沙克冷哼道：

“魔族在吞噬中是死的最多的，魔物和吞噬的魔浆倒是相性很不错的样子，它们不会像人类和魔族一样瞬间消失在魔浆中，而是维持一会之后才消失在其中，这期间它们会变得狂躁，无差别袭击别人。

“除了吞噬他人的魔浆以外，造成死亡第二多的就是被魔浆影响的那些野兽，这种相性也是她被人类那边认定是魔王的原因，过去的魔王凭借实力统率规制魔族，前任魔王不知去向，而似乎能统率魔物的她则被记录为了新的魔王。

“她甚至不是魔族，但人类那边没有见过阿黛尔真实面貌的，唯一见过她的人只有前任勇者。

“无论如何，吞噬了生命这件事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忒休斯听明白了，结果外面的人其实并没有弄清这个家伙的真实身份，而并不属于高层的自己没有足够的了解，自然也接受了官方的说法。

而她心中愤恨的来源大概就是试图毁灭世界这件事，虽然忒休斯隐约觉得这事也存疑，杀害了生命是事实，但目的可能有所不同。

突然间，忒休斯想到了什么。

“瓦沙克，这么说来，你有没有觉得库拉夫城的狼女和你说的被魔浆影响的魔物有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