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墙

十二岁，卡罗夫觉得自己妹妹还只是个小孩，自己十二岁的时候都还被他们的老骑士师父追着打呢，而忒休斯已经拿起了剑和他一起前往布萨城。卡罗夫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军士，忒休斯则进入了骑士团。

虽然忒休斯十二岁就能成为骑士也算是吃了当时温特帝国王族愈发狂热的红利，但谁也不会否认她的才能，忒休斯所需的只是再多点的时间去熟练执剑这一行为。

但当初既然因为王族的狂热征兵获了利，就需要承担这背后的代价。

卡罗夫成为军士之后也发现和理想相差甚远，不过他所受的打击大概远没有忒休斯大，至少他现在还能缓过来安慰自己的妹妹。

一年不见，忒休斯的金发看起来都黯淡了不少，她低垂着头颅，湛蓝双眼中的光芒已经黯淡下来，整个人都失去了向前的精神气。

“卡罗夫，你这次回布萨城待多久？”

忒休斯此时才十四岁，但她那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亲生父母给她留下的基因还可以，光看身高的话已经有一米七了，只是五官还有没完全褪去的稚气。此刻少女骑士正捧着一杯热牛奶小口小口吹凉，和酒馆中的众人格格不入。

“半个月，再过半个月就和骑士团的一部分人一起出发去边境，”卡罗夫手指摩挲着木制的啤酒杯，王族已经毫不遮掩地发动战争了，“你这次应该也会被你的那位长官留在布萨城附近吧？”

这一年间军士们在外名义上是去抗击混乱的魔物，实际上是在抗击魔物的同时不断试探迪维尔和亚利布勒的边境，这一年的争斗也让卡罗夫身心俱疲。

忒休斯低声回答道：“不，我也要一起去了。”

西弗虽然在忒休斯刚成为骑士时就严厉地训斥了她，但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也打心底不希望这个有天赋的少女因为领导人的私欲过早就坠入泥潭。现在的忒休斯就像一把过刚易折的利剑，很容易朝着极端的方向走去，或者像扑火的蛾子一样焚烧自己，或者像失去光芒的星辰一样坠入无边深夜。

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方法，只能拼命把忒休斯留住不去执行那些任务，但是硬生生留了两年后，西弗的职权范围也就到这里了。

战争的狂热席卷了温特帝国，忒休斯被裹挟其中无法挣脱。

理想在这两年中不断模糊，忒休斯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七岁那年看见的阳光了。这两年间每当忒休斯抬头想去看看太阳的时候，都只能看见像是被北方的冰雪掩盖下去的黯淡光芒，照在忒休斯的眼睛中，蓝色的双眼和蓝色的天空一同被阴霾笼罩。

忒休斯感觉自己好像快握不住自己的剑了，明明上一次紧握剑柄好像就在不久之前，看见光芒也就在不久之前。两年，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却足够把自己挥了五年的木剑击断。

在尚且稚嫩的时光挥出的木剑，浸了五年间日日夜夜的汗水，可当忒休斯试图用它迎击现实时，理想和自己一起尸骨无存。

卡罗夫不知道说什么好，揽住了忒休斯的肩，让妹妹靠在自己身上，如果能真正成为她的依靠就再好不过了，可惜这没法真正解决忒休斯的困境。

“我要去为了不义的行为杀人吗，为了趁着魔物作乱对同胞出手的王族，可我明明连魔物都很少杀过。”忒休斯的心情有些崩溃，如果她挥剑时能坚守着那时老骑士教导她的精神，那么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忒休斯执剑的手都不会颤抖。

对忒休斯来说，拿得起剑是力气，挥得动剑则是精神。

“我没法对你说什么，因为我们最初的理想都不一样，我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理想和信念挥刀的，也从来就没坚守过什么不可动摇的精神，”卡罗夫按紧了她的肩膀，他也多少感到未来灰暗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是因为看见了那个勇者想追上去所以才举起了剑吧，想想一切的源头，再多思考思考吧。”

“嗯......”

现在想来，那简直是头脑一热就冒出来的想法。

那股冲劲让忒休斯一路跑到了现实的高墙前，不知死活地用最快的速度撞了上去。

而和现实的高墙对冲的结果显而易见，忒休斯现在一头把自己撞懵了，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没有一个和她志同道合的人，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幼稚天真的理想，最开始的美好设想就像一块精致的琉璃，摔在了地上砸个粉碎。

曾经所想过的规诫是半点都没有的，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潜伏在暗中的凶器，只等忒休斯往前走一步便一同攻上。

不过想要通过这个身份得到的信息确实有，忒休斯这两年从同伴的口中听闻了不少关于那位勇者的消息。有传闻她又一次潜入了迪维尔无伤回归，有传言她这两年一直在迪维尔和其余人类国家的边境线徘徊剿灭混乱的魔物，一年前温特帝国与其余国家爆发战争时她也曾出现在战场上。她似乎没被现实影响，依然和忒休斯七年前遇见她时一样行在勇者的正义之路上。

“哥，我想回家了。”忒休斯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人在外漂泊久了遇到困难，第一反应就是想回家撒娇，永远躲起来当个小辈在长辈膝下。

“我也想回家，再等等，很快我这边就有机会回去了，到时候咱们俩一起去看爷爷。”卡罗夫顺了顺忒休斯的毛，他这两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各种战场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受了不少，他都能想到爷爷看见他们俩出去混两年之后这副德行得心疼成什么样，奶奶估计得抱着他们掉眼泪吧。

“你说我有机会再见到迈亚大人吗？”

“我觉得......”

“一定会的，我听说她也来到过温特帝国的战场上。”

还没等卡罗夫回答，忒休斯就闭上眼喃喃着，她不是真的想要得到回答。

忒休斯只是想要一个能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目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