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观想法,见心海

两人聊至入夜,三门功法的要领才给鹿尘彻彻底底记住。

鹿尘迫不及待,欲就地修行,被丘处机拦下。

“欲速则不达,修行不是苦干蛮干。道家武学,讲究自然而然、无为而为。”丘处机道,“尘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绝不能熬夜耗神。”

他态度严厉,目光深邃,给予人不能反驳的感觉。

鹿尘想起自己晚上玩手机电脑时冲上来告诫的父母,一时既觉头疼,又感温馨,只苦笑道,“是、是、是……”

而也正如每个父母所说话语的正确性一般,鹿尘躺了一会儿,精神慢慢松懈,那些个兴奋劲头下被强压的困倦果真一股一股袭来,便过去伴着火盆入睡。

丘处机则在一旁盘腿而坐,只靠存思坐忘度过睡眠。

他也算洒脱,次日特意起了个大早,也不说半句话,独自离开了新收徒儿。

鹿尘再醒来时,只见到道观再无旁人,既静且安,仿若与天地隔绝。外边儿风雪却越来越烈,哗啦哗啦大把絮儿似吹着,熄灭的火盆里隐隐约约向上飘飞起些灰白色的余烬,与偶刮进来的白雪混作一团,分不清冷热。

“好一场雪。”

他一时迷糊,静静看着那雪,大脑放空。

看了一会儿,骤然想起昨天的事情,摸了摸自己一身厚实新衣,方知道那并非一场梦。想到此处,心神一清,忍不住一笑。

“武功啊……嘿,小爷也是武林高手了……额,虽然是以后……额,虽然以后也未必……”

刺啦——

鹿尘一个翻身,重新点燃了火盆,开始寻思昨日记下的三门武学。

要说最想学习,肯定是全真心法。

鹿尘盘腿打坐,将心神沉淀,透过呼吸吐纳,寻找体内的气感。

他理解能力不差,靠着一些归纳总结的方法论思想,昨日询问丘处机时,问题往往能切中要害,丘处机再一一解答,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这下寻找气感,并不困难,一会儿便摸到线索。在一种奇妙的感觉之下,分别体验到了丹田、经脉等概念。

只是紧随其后,才发现自己为何被丘处机认为是“没指望”。

照着丘处机描述,常人练气的最佳年龄是八岁到十二岁,那时候经脉初步发育成形,玲珑剔透,一尘不染,最适合打下基础,所谓童子功就是如此。

但鹿尘已到了青春期尾声,一条条经脉充满堵塞、老化、破损,即便本身品质不错,依然难以积蓄内力。

若往历史上寻找同行,鹿尘的起步条件,约等于是昔日的隋末双龙寇仲和徐子陵,但他为难之处在于欠缺了一本《长生诀》。

“哎,练气一时半会儿是没指望了,这些经脉里运转周天,等于一辆车行走在没修公路的山间土路上,一不小心就要出事。车是跌落山崖,我却是岔气,同样都死路一条。”鹿尘皱眉,“没有长生诀之类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法,我唯有麻烦师父,让他每日用内力为我疏通经脉,耗费时间,直到我培养出气感为止。”

这是水磨工夫,但也是必要代价,要不怎么说练气是童子功呢?

鹿尘唉声叹气一会儿,又想到了炼体,自我安慰一番,“成不了王重阳,做个项羽也十分不错。”

他站起来,摆出南无拳的架势。

相比起内力修行,打拳就简单许多了,每一個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照葫芦画瓢即可。

连打了数套坚持下来,鹿尘浑身冒汗、脸色发白地停了下来,“是比练气有效果,但也……嗯,炼体本身是将身体的养分用以高效利用,但我这身子根本没什么富余的养分。这条路得大鱼大肉养好了身子,方在炼体上有一定成效。”

又琢磨,“而若想要似项羽、关羽、李元霸那般成就,还得天赋异禀,骨骼、皮肉皆胜常人。要不然,就是等练气有成,反哺肉身……毕竟精、气、神三者道路,从来不是各自独立。”

他想着想着,又甩了甩头,有些缺氧的感觉。

这拳法太消耗精力,一时半会儿练不下去了。

鹿尘又生了心思,“再去试试炼神!”便盘腿起来。

炼神一道和练气十分相似,皆是打坐冥想,但冥想的对象截然不同。练气是对自己的身体,而炼神却打从一开始在脑内存想。

这法门要诀,是观想自己心神,成一处心湖,其中有孽龙翻江倒海,江浪不息,真个可恨!

那些翻腾的水花,一朵朵、一片片,全都是种种杂念,阻碍人的通达、修行、一切行为。但凡一日不除,便没个逍遥。

直至擒拿了孽龙,江浪复平,只听得见龙吟,海晏河清,才能令元神安在。

……老实说,这很抽象。

练气不能,炼体无法,鹿尘此时此刻也不把指望给这好似难度更高的炼神了。心中琢磨要不就放弃练武,回南宋做做生意当个富家翁吧……然后寻思这时代能发明什么新奇玩意儿……以后赚了钱也可以结交些英雄人物……权当做追星……娶妻生子……甘于平淡……

他想着想着,畅想到自己七八十岁,一生平静,倒也可以接受。

思维不自觉照着“心不动龙吟观想法”沉淀下去。

等再回过神时,只见到面前改天换地,不再是道观,而是汪洋恣肆、涛涛水汽,而自己飘在半空,俯瞰下去,见得千万里一片蓝,辽阔无垠,却是一处江海。

“这是……我的心湖……不过倒不如说更像是心海……”

呆看了一会儿,恍然醒悟。

这一个想法出现后,只见有风一吹,便生出朵朵浪花。而在浪花之下,却又一条条粗大黝黑的幽影游走。

一眼望去,海中竟处处皆有黑影,数里之间,怕不有万千百条。

哗啦,其中一条暗影蠕动一阵,冲天而起,竟是一头蛟龙,面目狰狞,尖牙利爪,十分恐怖。蛟龙转而投入海中,这一下激起风浪层层,每一股风吹过,每一朵浪结成,过处海水无不变得污浊难闻,发黑发臭。

紧接着,这辽阔心海之中,其他蛟龙也时而起落。情况一般,同样激起风浪,海水同样变得黑臭。

当然,有些蛟龙一会儿不起来,那些水又渐渐褪去黑臭,变得清澈明净起来。

就这样,一片大海,便时时处于类似变化之中,前一刻洁白的海水,下一刻便黑臭,前一刻黑臭的海水,下一刻又洁白,仿佛一个人的心思,偶有些杂念生,偶有些杂念灭,海水时黑时白,没个定态。

鹿尘一开始吓了一跳,那蛟龙起落频率大增,心海上黑水跟着增多。

但他慢慢看得明白了,心平气和,黑水渐渐又洗去了烂臭气息,变得洁净无瑕。只是在这之外,仍有许多黑水。

“原来如此,我心一动,此地立刻有了映射,无论心乱心邪,不管心正心静,皆可入目见得。看来我练气炼体都有点困难,唯独修行炼神功法,没有阻碍。”

鹿尘思忖着,“虽然炼神一道,在后天阶段没什么作用,但总归是唯一一条道路。我要一一斩除这些个孽龙,而且一旦达到先天境界,就能够盗得‘天机’,到时候便大不一样了。”

他一边想,一边观察这心海。竟发现只要自己集中着念头,便有几块区域闪闪发着蓝光,安稳平静,不见动乱。

“哦,难不成这就是我当下自己的念头?让我试试……”

鹿尘立刻又想东想西,将前世看来的几十本意淫小说内容搬到身上,一会儿是美人,一会儿是权势,一会儿是财富,一会儿是武功……

果然,那几处区域便顷刻间天昏地暗,风起云涌。

哗啦哗啦,又见十几条蛟龙上下起落不止,威势十足,它们中间搅乱成一个漩涡,黑水不住从里面自下而上地涌来。

而上面也有,云间宛若破了个洞,引来了天河倒灌,垂下大片瓢泼黑雨,尽情往下倾倒,雨水之中甚至隐隐约约有雷霆横空,霹雳闪烁,一时看来委实骇人。

老实说,那些个欲望平日不想还好,一想起来便没个停下来时候。鹿尘自己本来也意乱情迷,念头紊乱,真真陷入到自己描绘的美好前景之中。只万幸眼前毁天灭地的恐怖情景,震撼无比,令他刹住了车,掐灭一切。

这一止念,霎时间那些个天昏地暗、风起云涌、地上漩涡、天上倾倒、蛟龙起落、雷电霹雳的景象,全都烟消云散。

“呼……好险,不过这下我弄明白了。只需看着心海,便可把持一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相当于是一个‘心神恒定检测器’。一旦超标,就得报警!”

鹿尘长舒一口气,大致了解情况,“不过这只是基础功能,照着师父所说,真正要做的是一条条斩杀那些蛟龙,将其化成真龙,便是根本上舒缓性子,提升涵养,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这么想着,一看左右,却又生出疑惑,“但我所见何其辽阔?刚刚随我念头变化,只是其中一小块区域,其他部分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管欲念丛生,或是心静安详,它们皆照旧变化,似乎与我无关,却又出现在我冥想之中,到底何故?”

“而且师父描述此功时,也只说过‘心湖’二字,何曾有过什么‘心海’?”

鹿尘思索半响,得出一个结论:“……难不成,这片‘心海’,是前世描述过的‘潜意识’或是‘无意识’,而我因穿越之故,两个灵魂交融,或别的什么原因,竟将这片区域给显化出来?”

越想越是可能,鹿尘醒悟到这一点后,刹那间觉得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晰,脑子里浮现出一段话语。

“一切神通变化,悉自具足……啊,这番话是……”

鹿尘想起来了,这话本是禅宗四祖道信的名言。但真正为他所知,是来自于武侠小说之中,高丽武学宗师“奕剑大师”傅采林口中,意指每个人自身便是一个深藏的宝库,潜力无穷,只是被种种执迷蒙蔽,不得要领。

而这番话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他现在所想“潜意识”的表达类似。

“咦!”

这时候,远方的一片海域似乎有了动静,竟是忽然闪烁寸寸金光蓝光,十分灿烂。闪烁了一阵,便又恢复原状。

鹿尘恍然大悟,“是了,这话是你给我的。是你涌现出来,解释你自己的话——原来你就是我!”

这话是灵光一闪,随即有更多的灵光一闪,鹿尘再转身环顾四周,目光所过处处是海,但也处处金光灿烂,闪烁其间,他脑中也一条条、一道道出现了不知道什么记下来的话语。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流俗。”

……

……

……

“原来如此……我看过的小说,我喜爱的武功,我信奉的道理,我叹息的悲剧,我曾以为忘掉的故事,我被生活消磨了的志气……原来都没有忘记,都没有忘记……”

鹿尘笑了笑,仰头起来,然后收敛了笑容,看着天空。

他自言自语道,“老杨啊老杨,真想给你打个电话!”

老杨,鹿尘中学时的班主任,曾因武侠小说而追杀鹿尘,名言为“看武侠小说都是该溜子”。

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