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的名字是追命

“是谁!”

鹿尘一惊,身子朝反方向一退,背后抵住墙壁,同时抬头一看。

声音的来源根本没有想要遮掩自己的行踪,一个人蹲在房梁上,以两只脚脚尖踩着房梁,双手抱在胸前,这本来会让脚尖与房梁接触的地方有巨大压力,稍微一动就吱呀吱呀。可他踩在上面却像是没有体重的一片羽毛,若非自己发声,根本是无声无息。

再往上看,鹿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满脸皱纹,面带微笑,戴着个帽子。

“还能是谁,臭小子不认识我,可要挨鞭子的哦!”

“……崔管家。”鹿尘吞了口唾沫,又摇了摇头,“不,你不是崔管家。”

“崔管家”点点头,“是啊,我一时看得有趣,竟拿出了本音。”这是个更年轻的男人声音,悠悠哉哉的,分不清中年还是青年,反正远远比外貌来得年轻。

易容术……

“那就是同道中人,你是哪位大盗神偷?其实我也是来取一笔富贵的。”

鹿尘笑了,看了看“崔管家”的脚尖,“朋友,你轻功好,武功也绝对不差,我不是你的对手,咱们见者有份,哈哈。”

“你若真愿意投降,怎会偷偷摸你那两把腰刀。还巧言令色、张口就来,一句话半个真字也没有。取财的大盗,怎偏来药房取药?”

“崔管家”笑眯眯的,却一一点破鹿尘话外的心思动作乃至于来历,让他脸色一沉,“放心吧,我对你没有恶意,我知道你是为救丘处机道长而来,我也有心救他性命。”

“……”

“你兴许仍疑惑我刚才的话,只是不好询问。我便自作主张地解答,你的确拿了药材,却不知道完颜洪烈技高一筹,他早在这些药材中加了自温家老字号中特意买来的毒药,此毒平素无色无味,一旦入了人体,就发出某种特别气味,训练后的家犬可以隔着千里闻嗅。你若给丘道长服下,他会当场呕血而死,你亦会跟着被赵王府追兵围困,随后死去,正是惨啊惨啊。”

他越说越将语气变得可怕,幽幽清清,营造出鬼故事的效果,似乎十分期待鹿尘害怕尖叫画面。

可任何人成为鬼故事的主角,一定难以欣赏。鹿尘想象着那个未来,只觉得毛骨悚然,心头发凉,反而说不出话。

他妈的!完颜洪烈伱個金系的人,哪里学得这么古系的狠辣手段!

如果可以,他很想转头去看看自己拿到手的药材,但他身处如此境地,又不能旁人说了什么便相信,半天了才憋出一句话,“……你到底是哪位高人?”

“在你问我之前,我先问问你。”崔管家看着鹿尘道,“你到底是谁,和丘道长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以如此低微的武功,来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取药?你难道不知道,在这里险象环生,人人武功都比你高,一个不小心,你就会死于非命?”

他这个一向嬉皮笑脸的老头,说到这里,竟然有些严肃。

“我以为你……前辈什么都知道。”

“我一直看着你,但并不了解你。我对你的好奇,大约也并不比你对我的好奇少。”

“……我是丘处机徒弟。”

“丘处机名扬四海,全真教威震八方,我却没听过有你这么个徒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鹿尘,是新收的,出生在赵府城,平日以乞讨为生。有缘得了师父厚爱,传了我一月武学……”

“——一月!”这大约是崔管家首次露出惊讶的表情,“就一月?你却把命交给丘处机了?”

“我骗前辈做什么!”鹿尘有些烦躁地加快了语速,崔管家把这当做谈话地点,悠悠哉哉长篇大论地拉扯家常,可他不认为这是好选择。

若是被人察觉,整个赵王府组织起来,他长了翅膀也逃不出去。

“一月之恩,舍生搭救,你却是个忠义汉子……额,现在不算汉子,就叫小子吧……”

“……多谢前辈看得起。”

别啰嗦了!

“刚才还没杀了那药童……也秉持仁义嘛。”

“……还请前辈告知名姓。”

还在自说自话!

“心思其实算缜密了,有勇有智,只欠了些经验。”

“是啊是啊,所以前辈您……”

是敌是友?是敌是友啊!

“我是崔略商。”

“原来是崔大侠。”

崔略商是谁很有名吗你光说这个干嘛我又不认识……

“也可以叫我追命。”

“原来是——”鹿尘瞪大了眼睛,“追命崔略商!”

他“心海”激荡了一下,这才记起来四大名捕之一“追命”的本名就是崔略商。

“对,我是追命,没法子自在喝酒的追命,卧底赵府城的追命,一身劳苦命的追命。”追命把那张老人脸皱得苦巴巴,没等鹿尘反应过来说什么,忽然动了。

在这刹那,鹿尘精神一凝,世界的一切变慢下来。

可即使在这么缓慢的世界里,追命的动作依然很敏捷,比常人还要快上许多。即使完颜康当日那威力十足的一枪刺向他,也根本不可能将他刺中,一动像是一道旋风,席卷到鹿尘身上。

鹿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法反抗。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被提上了房梁。

“嘘!”

旁边,挤着一张崔管家老脸的追命对鹿尘竖起食指,他提着鹿尘,手上无时无刻不注入内力过来。

这股内力调整了鹿尘的呼吸节奏、脉搏动静、周身变化,鹿尘发现,现在是两个人踩在房梁上,房梁居然承受得住,自己浑身上下也都变得轻身如燕,不是特别大的动静都不会引起声响。

果然是四大名捕中的追命?

鹿尘心中默默猜测这人身份真假,又看了看旁边,药材还在,被追命一起带上来了。

而竹篓却已经回到了原来位置。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打耳光的声音,然后传来了药童的惊呼声。不久,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人带着几个壮汉,提着那药童走进来,鹿尘知道这是定时巡查的人。

他们发现了异样,四下检查药材,发现被盗走的药材。

而上面,两个人则在另一层面交流。

追命按住鹿尘,嘴巴没张,鹿尘却能听到他的声音,“现在我是传音入密,你大约心里很多疑惑,我便讲讲我这边的情况如何,你别说话。”

点头。

“我参与你们师徒的事情,算是适逢其会。这次来到金国赵府城,本来只为了一桩任务,你大约也猜测得到,便是那伙金国权贵与完颜洪烈密会。”

疑惑。

“大金国最有权势的是两人,金主完颜峰,至尊府完颜决,这次却破天荒下达同一个指令。这伙人就是带着他们的意志而来,让完颜洪烈执行一项阴谋,与咱们大宋有关,不可不查。”

继续。

“但我万万没想到,刚潜伏进了赵王府,就发现丘处机道长前来传授完颜康武学。我不敢相信自己双眼,一度以为名震天下的全真七子暗中通金,直到后来暗中发现完颜康密谋围杀丘道长,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哼,这小畜生。

“可惜我任务在身,不能暴露。那一夜丘处机道长面临围杀,我只能暗中出手相助,小小帮他一把,万幸他还是活着离开了。但完颜洪烈也有几手,他料定丘处机道长必须解毒,先买空了全城的解毒药材,却又刻意令药房空虚,仿佛引人上钩。于是偷偷调查一番,才知道温家老字号奇毒一事。”

感激。

“哈,你别顾着光感谢我,你得感谢你自己。因为我光知道这事情没用,又不知道道长去向,只能在这干着急,幸好你来了!”

这老狐狸!

“哈,我猜你在心里骂他,便使劲骂吧。我也十分想要骂他,只因他不只是算计了你,也令我头疼。那伙人送来的是一封信件,自交接后便由完颜洪烈贴身收藏,他一向小心谨慎,我武功再高,出手再快,他也可以将其震碎。”

那怎么办?

“暂时而言,我只能试上一试,但最多只是杀了完颜洪烈再带着信件的碎片回去,看看能否复原。但这概率极小,最终很大可能,我们亦只能知道世上的确有这么一封信,但信上具体写了什么,只有天知道。”

焦急,十分焦急。

“你这么看着我,是想说什么?难道你有令我完成任务的可能?”

点头,疯狂的点头。

“……那就等一下聊聊。”

下方,药童慌得不行,“怎么办?刘管家……”

管家冷笑,“哼,怎么办?这条大蝮蛇没丢,老仙也不会发怒。至于药材么……老爷巴不得他取走药材,咱们去通知老爷便是!”

几人应声称是,那药童则满脸疑惑,被蒙在鼓里,但也跟着出去了。

房间再度空无一人,鹿尘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你真的是追命?”

追命苦笑道,“你那么着急地盯着我,就是想说这个?”

他扯着自己下颌处肌肤,往上撕开来一截,却是个人皮面具,露出下面半张年轻一些的面孔,“我只能做如此证明了,若你还得追问,那我怎么也没办法证明我是我。”

鹿尘既怀疑,又琢磨,半响之后,终于痛下决心,“老崔,我有办法教你取回信件去。”

“……老、老崔?”

“你不好奇我为何能够进入赵王府吗?”鹿尘道,“我相信完颜洪烈或许会防备一切接近他的人,但一定不会防备他最亲密的女人。正好,我头疼以后怎么给她找丈夫,这事儿你们做捕快的最擅长——我把她外包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