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子推论

“爹?”完颜康策马到身前,惊醒了深思的完颜洪烈,“您在想什么,大家等着您下令呢。”

他奇怪的发现,完颜洪烈在很长一段时间,定定看着自己,也不说话,那眼神怪渗人的。

“康儿。”

完颜洪烈忽然道,“你记得刚才李延宗所说的话么?”

完颜康道,“我记得。”

完颜洪烈有心借今日这事儿磨炼他,“在你记得的这些话里,提及了许多人。你觉得其中最重要、最值得我们关注、最能够帮助我们的,是哪一个?”

完颜康兴奋道,“我知道,肯定是丘处机,他之前中了毒,现在又受了重伤。受他拖累,这伙人跑不远,这道士肯定是最大的弱点。”

完颜洪烈摇头,“不,丘处机虽然是弱点,但却是真刀真枪打起来时的弱点。可我们还没有寻到他们的踪迹,现在考虑这点,却为时过早了。”

完颜康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又看了看完颜洪烈脸色,小心翼翼道,“那肯定是娘亲,她毫无武功,只会是拖累他们……”

完颜洪烈脸色先是一黑,又仿佛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弱点般,立即挤出一个笑容。

笑着摇摇头,“不,不是她。但凡一伙人要做一桩事,寻错找漏,这错漏往往得出自于决策,而她无论如何,没有决策资格。人无能,反而成不了弱点。”

完颜康已有些不敢说了,十分不确定道,“那就是追命?”

完颜洪烈还是摇头,“也不是追命,在四大名捕之中,追命这个人武功不是最高,也不是最聪明,更不是最冷静,但世人皆知:无情最多情,铁手最仁义,冷血最热血。”

又皱着眉头,好像某个行当的专家,遇到個很难办很棘手的玩意儿,“唯独这个追命,他反而吃得了亏,受得住苦,人机灵,又冷静,几乎是个无懈可击、无处下口的人。若非武功高过他,不然实在抓不住他的破绽。”

完颜康终于忍不住了,“难不成是那个武功拙劣的毛头小子?”

他说这话,本是随口提来,万万没想到,完颜洪烈真的点了点头,“就是他。”

完颜康只觉得荒谬,“怎么可能,他是谁我都不知道!爹适才说了,犯错也需要资格,他这一个无名之辈,能有什么资格?”

完颜洪烈严肃道,“但种种迹象表明,丘处机早该中毒死了,追命也不该能够知道杀岳飞的消息,而你母亲在此前十多年,也从未有过异心。”

“——康儿,你还不明白吗?恰恰就是你最看不起的那个无名之辈,令局面至此地步!”

完颜康浑身一震,深思起来,却没有再说话了。

“你给我好好想想,为什么是他,等下想通了来找我。”

完颜洪烈转过头,风冷雪冻,他声音比风雪更寒,连下三道指令,“诸位就地扎营,几位高手,请随我们父子,上山搜寻一番,以免被那伙人钻了空子,反而留在山上。”

“接下来再回到王府,着手去查一查最近王府内的外来人。”

“除此之外,同时要张贴缉拿文书,沿着南下诸城传去,令他们整齐军备,一路布下天罗地网,擒拿贼人,生死不论!”

……

山上搜寻了一会儿,除去一些十分激烈的战况外,却已空无一人,不一会儿众人便一起下了山。

一路上下,完颜康照旧手持铁枪,骑马在最前方,而完颜洪烈一直暗中关注着自己的孩子。

其实一直以来,完颜康都是个十分聪明机灵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讨得丘处机、梅超风、完颜洪烈、包惜弱四个人共同的喜欢。

这四个人的性情迥异,几乎处处极端。

在丘处机面前,非得刚烈、坚毅、嫉恶如仇,方能得到道家真人的赞赏。

遇着了包惜弱,他又立即变得伤春悲秋,心善仁慈,便是个世上再找不到第二号的好孩子。

而到梅超风这里,却又得卑劣中带点可爱,真诚中又有些可恶,倒让梅超风想起自己那贼汉子,对他也格外着心。

在完颜洪烈身边,他自然是又忠诚、又顺从,令完颜洪烈觉得白养了妻子,没白养了儿子。要不然怎么让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父亲,愿意把自己的富贵全交给他。

一个人能够博得这些人的喜欢,不费心是不可能的。

很多人就算费心,也绝对会搞砸。

但完颜康偏能平衡得很好,甚至是得心应手。

完颜洪烈一直认为,以他的反应聪慧,日后定然大有前途,只是前面十几年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缺少了些磨砺。

好,这下风浪来了,而且不是什么小风小浪,而是大风大浪。

却不知道他是抵过了风浪,还是被风浪卷入。

过了一会儿,完颜康忽然策马回转,来到完颜洪烈身边。

他对完颜洪烈说,“爹,关于您刚才所说的话,我想了些东西,可请您听听么?”

完颜洪烈点点头,“你说。”

完颜康道,“你巧施连环计,丘处机本该死了,却仍然活蹦乱跳,还杀了鳌拜。有人破解了您的一招,这人该是追命。”

完颜洪烈道,“不错,只有追命轻功卓绝,才能知道这消息而不让我们发觉。”

完颜康又道,“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处理得多么小心谨慎,总归涉及了全城药材,也总归有那么几人知道,所以泄露避无可避,实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完颜洪烈惊喜道,“对,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吃了亏便认栽,也实在没什么可以计较的。康儿,你想到这一步,可不容易。”

完颜康点点头,应了这赞赏,继续道,“但追命利用娘亲,令她知道当年的事情,反而背叛父亲,这却非同小可……那些事情,理应只有您一人知道。”

完颜洪烈终于苦笑,“理应只是理应,实际上有第二人知道,便是那姓杨的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该死的人没有死,于是第二人告诉第三人,第三人告诉第四人,将一桩小事闹得天下皆知,满城风雨。”

完颜康面色如常,并不在乎那该死的是自己亲生父亲。

继续道,“那小子武功低微,却掺和进来,搅风搅雨,我看他与姓杨的有关系,来寻仇的,但这不重要。真正重要之处,在于他靠着这消息,迷惑了娘亲。”

忽然,他下了判断,“他靠着娘的关系,入了府中,与追命接头,又救了丘处机。爹,我想明白了,的确如你所说,他至为关键。因为就是他,将这天南地北的三人联系在了一起!”

完颜洪烈笑了,“你觉得他为何算是弱点?”

完颜康道,“是那伙被娘带进来的乞丐,他就混在那伙乞丐之中进来!我们现在回去,立刻将那伙人控制起来,从他们身上,找到那小子的来历。”

完颜洪烈既欣慰,又满足,忍不住说,“康儿,看来伱离接班也不远了。”

但回到了王府,得来的消息却不尽人意。

——有人先一步来到了,带走了那些他们想要控制起来的家奴,并席卷许多金银财宝。

据悉,那人是个少年,在一个时辰前独自闯入赵王府中,趁着夜晚呼朋引伴,一一叫喊了名字,惊醒了许多奴才。

他带领众人,挖出一个叫“大狗”的奴才的头骨,说是赵王府草菅人命的证据。众人一听了,均感赵王府是洪水猛兽,吓得跟上少年。

自然也有护院上前,想拦着他,但那少年武功不凡,又兼王府空虚。他三拳两脚,打退了来人,带着十几人扬长而去。

这消息入了耳中,欧阳克、彭连虎等人面面相觑,只觉来迟一步,功亏一篑。

自知道敌手并非四大名捕和全真七子,而只有状态不全的追命、半死不活的丘处机和一个后天少年,彭连虎已从消极怠工,重新变得忠心耿耿。

他听了这消息,立马十分懂事,替主子面色难看起来。

痛骂道,“是山上那小子?他好胆大,逃命期间,居然还有功夫带人离开?真真是不知死活!可恨咱们断了线索,哎!”

“断了线索?”

完颜洪烈念叨这四个字,忽然转头看向完颜康,发现自己儿子正好抬起头来,目光烁烁看来。

两人相视一笑,知道彼此想法一致。

旁边几个高手看得云里雾里,不知这对父子为何不怒反笑。完颜洪烈干脆为他们而询问,“康儿,你觉得是断了线索吗?”

完颜康笑道,“非但没断,恰恰留下了线索。其实这些家奴,想来也只是他随地找来,用以玩掩人耳目把戏的家伙,就算抓住严刑拷打。多半只能问出些最基本消息——但现在未必了。”

完颜洪烈点头,“没错,这小子虽令本王好生狼狈,但还是稚嫩了些,根本没有想清楚自身的境况,竟然做出这种蠢事。”

说着,还摇了摇头,竟仿佛在为对方而遗憾。

完颜康笑道,“一个人自身难保,还想着保护别人。这就叫自不量力,不知所谓。爹,看来我们高看他了。”

又转头看向欧阳克、彭连虎、沙通天、侯通海、灵智上人五人,“诸位,还不懂得嘛?”

五人面目茫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练武练成了死脑筋,一时只有欧阳克若有所思起来。

完颜洪烈接着提问,为众人解惑,“康儿,你说说,他带走这些人是为何?”

完颜康道,“他不愿意令我们查出什么。但如果我是他,会选择杀死所有乞丐。所以他还有第二点理由,哈,他居然还惦记着这几条贱命,不愿意杀人灭口?”

完颜洪烈又问,“他为什么要拿出那个人头骨?”

完颜康笑道,“他借人头骨一用,旨在令他们不敢再待下去。从这可以看出,那伙乞丐并不完全舍得王府的日子。”

完颜洪烈点点头,几乎成了个好奇宝宝,又问道,“那他又为何席卷金银财宝,难道他缺钱?”

完颜康道,“他一路南下,即将面临我们追捕,如何能够带着那伙乞丐?但他又不能够完全不管他们,于是又要为他们日后考虑,这才带走了银子,只怕要分给这些人。”

又摇头道,“他真是既做了爹也做了娘。却殊不知,做乞丐久了,一旦碰到了钱,怎会收得住手?”

完颜洪烈道,“是了,十几个乞丐,总有人会大手大脚花销。那些金银珠宝,都是王府流出,寻找起来极为简单。康儿,若找到这些乞丐,你准备如何,严刑拷打吗?”

完颜康摇摇头,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自然不是,那并非诛心之行。倒不如以利诱之,无非给些银钱,那小子对别人有情有义,别人可未必对他如此。我打包票,只要给够了银钱,那伙乞丐把亲爹也卖了。”

他说完这话,愣了一愣,仿佛没由来脸色一沉,阴鸷道,“到时候那小子穷途末路时,我们告知此事,叫他感到深深惊喜!”

啪!

欧阳克忽然将折扇一拍,打在手心,兴奋得自言自语,“原来如此,这小子好心带走了人,反比没带走人更加糟糕。嘿,这世上做好人的,便就这么难——咱们就吃定了他的难做。”

那边几个,也立刻明白了。

“没错没错,若不是好人如此难做,咱们怎么来做恶人了?桀桀桀。”

“这伙人平日里正气凛然,我真好奇他们被正气绊了脚,被凛然坏了事,又待怎地?”

“哈哈哈,想到那一处,我便想多吃一碗饭!”

完颜洪烈和完颜康立刻传唤下人,昭告消息,说是自家愿意给那伙离开的乞丐送钱送粮,将这事儿大肆宣扬出去,叫任何人都可听到。

他们可不怕追命等人知道了这事儿,会阻碍那群乞丐送上门来。

肯定阻不了。

必然碍不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比李延宗更了解一件事情,那就是要如何对付“好人”。

——最重要一点,就是千万、千万、千万不可以,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人就该有小人的自觉,应拿准了“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才对。

欺负的就是你这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