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流言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犹如实质,在他周身铸起铜墙铁壁。

两人又一前一后,一路无言,唯有路旁密林中偶尔传来的鸟鸣。

此时已近正午,路前转弯处升起了几缕烟火,伴着高谈阔论的嘈杂人声。

走近看到三拨人马散坐在路边一片空旷的野地里,正在篝火旁围坐休息。

江朝欢对顾襄说道:“我们也在此休息一会儿。”便向其中一伙人走去。

那伙人有约摸五六个大汉,腰间皆扎着白布,嗓门粗大,显然是晋城派的人。他们正一边在火上烤着自带的干粮,一边议论着聚义会之事。

江朝欢和顾襄坐到他们旁边听了一会儿,也拿出了干粮和水壶,热络地凑上去,向那几人借火。

为首之人热情地招呼两人,先自报了家门,说他们晋城派在聚义会的入会比试中落败。此次接到慕容义的邀请前去观会,顺便接应之前在比试中受伤、现下在雁门关疗养的兄弟。

说完后,他又问江朝欢道:“现在人人都往雁门关赶,想去凑个热闹,我瞧小兄弟和这位姑娘却是从雁门那边过来,难道你们不是去聚义会的”

江朝欢答道:“我和师妹本来是要去凑个热闹的,可家师突然有急事相召,我们只得尽快赶回去。”

那人露出遗憾的神色,故作神秘地叹了一口气,道:“那真是可惜了。你们这岂不是错过了聚义会上看谢公子展露身手的机会”

江朝欢微觉诧异:“谢公子?”

那人一副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临安谢氏的谢公子,谢桓谢大侠的儿子、水龙吟的传人,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江朝欢不由奇怪,谢酽在聚义会前从未行走江湖,临安谢氏也一直仰仗谢桓生前名声,怎么这人上来就说谢酽,好像他很有名一样。于是引他说下去:“有所耳闻,只是以前多听得谢大侠的故事,倒没怎么听说过谢公子。”

那人摇了摇头,觉得眼前这两人太也没有见识,好心为他们解释起来:“你们居然没听说谢公子昨夜在四海客栈大战顾门巽主,将顾门妖魔小丑尽斩刀下的义举?顾门横行已久,可如今初出茅庐的少年就大挫其威风,是我们正道多少年没有过的喜事,简直大快人心!”

他激动地振袖而起,不仅他身边的晋城派弟子,连旁边的两伙人也都随声附和,登时林中一片喝彩之声。显然,他们也都听说了四海客栈之事。

只有顾襄不可思议地看向江朝欢,这又是哪里来的传言

那人看顾襄与江朝欢皆是一脸惊异,像是真不知道,又细细讲道:“顾门巽主你们总听说过吧。昨夜晋阳城中,四海客栈,就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带着十六杀中的一半,将那客栈围了起来,放话说客栈里的人一个不留。”

江朝欢点点头,心道这倒是不假。那人接着说道:“客栈里所有人吓得缩成一团,有的求饶,有的等死。这时,唯有谢公子挺身而出,一把单刀把家传的水龙吟使得虎虎生风,就与那巽主斗了起来。”

“那巽主虽然老练狠毒,但与谢公子的绝世刀法比起,还是不值一提。谢公子以一敌众,打了整整一夜,一刀剁掉了巽主的右手,将他和手下杀个片甲不留!”

“谢公子不仅救了整个客栈之人的性命,还一举除去了顾门巽主这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他那水龙吟已经出神入化,又和谢大侠一样义薄云天,实在是英雄出少年,虎父无犬子。看来我们武林正道铲除顾门,指日可待!”

听了他充满激情的讲述,顾襄与江朝欢一脸木然,唯有点头附和。

那人又补充道:“对了,一周前在雁门关,谢公子就杀了数十顾门走狗,救丐帮于水火之中。如此侠肝义胆的英雄少年,这聚义会的头筹,非谢公子莫属!”

顾襄一边跟着他赞叹,一边心中想道“谢酽救的是顾门巽主,杀的却是慕容义的手下,这些人还津津乐道,实在可笑。”

江朝欢则接口道:“可惜我和师妹错失了这看谢公子大显身手的机会,只是我临走时听说少林的师父在聚义庄遇害,不知这聚义会可还能如期举行”

那人闻言愣了一下,说道:“虽然现在都说是慕容庄主杀了那少林师父,但那不是还有一个师父跑掉了吗?等找到他,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

江朝欢默默点头,看来长清的下落还是没人知道,眼见就要到潞州了,不知还能不能找到他。

众人休整过后,都准备再次出发,于是两人辞别晋城派,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走了一阵,顾襄忍不住自言自语:“昨夜才发生的事,虽都在山西境内,传的也未免太快了吧。”

“多半是慕容义。”江朝欢落后半步,冷冷一笑。

顾襄回头,奇怪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传言虽然并不完全与事实相符,但有些细节却出奇准确,比如说十六杀来了一半、谢酽砍掉了“巽主”的右手。唯有从客栈生还的人才有可能如此精准地描述。然而这就自相矛盾了:

若是幸存者在散播传言,却又有什么必要在其他地方说谎,故意移花接木、夸大其词,竭尽吹嘘谢酽的功劳?”

“既非昨晚的亲历者,谢酽又不像是自吹自擂大肆宣扬的人,那就只剩一个真正了解事实的人了。”

他没说完,顾襄却也知道正是昨夜一事的幕后黑手慕容义。情知他说的有理,顾襄点了点头,接着又疑惑地摇头:“可慕容义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话音刚落,还没等江朝欢回答,她忽然一跃而起,激动地大喊:“我知道了!”

江朝欢有些惊讶,静静等她下文。

“慕容义派人假装刺杀自己女儿,其实也并非为了杀我们两个,而是另有深意。”

“愿闻其详。”

“一来,借这场刺杀,使慕容褒因对谢酽有了救命之恩;二来,趁机将谢酽拖在晋阳,给两人创造出独处的机会;三来,他同时大肆传播谢酽的义举,极力帮谢酽扬名。这样一箭三雕,其实都只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让谢酽和慕容褒因相爱,把谢酽变成自己的乘龙快婿!”

越说越激动,沉浸在自己完美推理中的顾襄没注意到,江朝欢的眼睛越瞪越大,面色却越来越僵,最后几乎化成了一座雕像。

“原来这就是慕容义的阴谋?!如此处心积虑,大动干戈,其实只是看中了谢酽少年英雄。这都是他的爱女之心啊!”她犹自感慨着,连对慕容义的恨意都消了大半。

良久,才发现身边的人一直没有回应,她转过头,却见江朝欢一脸迷茫,像是根本没听懂她的话一般。

“很难理解吗?你哪里不懂?”

“我不懂的,实在太多了。”

江朝欢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小姐,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你的头脑如何构造,才能用这种方式思考,得出这样一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