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讲述者

“里斯的内脏散落在树林各处,断肢像是杂草一般,插在铺满血液的土里……”

“只剩下一半的脑袋,早已无神的眼睛,看向我这边……”

“我看见半边流出的白色浆糊状东西,再想起我吃的差不多的黄色糊状物体……”

“我干呕了起来,可是肚中早已空空,连水都吐不出来……”

“你能想象那种情景吗?即使是其他护工,被野兽撕咬、吞吃毒蘑菇身体变形变色,也没有那么的,那么的……”

老埃贡停顿住了,他捂住嘴,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是压下恶心,没把一天一杯的酒吐出来。

清对于老埃贡的描述,能想象得到,甚至比这更恶心、更恐怖的场面他也见过。不过他没有说话,等待老埃贡缓过来后,继续诉说着……

“小伯伦,小伯伦他变成了怪物!”

“只有那张脸还是他的,身体其他地方长满了黑色的、粗长的、缓缓蠕动的头发!”

“那些头发死死地缠住里斯被撕成两半的肋骨、大胯!”

说起小伯伦,老埃贡既恐惧,又满脸不舍。

“小伯伦是我们护工中手脚最麻利的,我们都很喜欢他。他也是对死神最信仰的,曾受过牧师嘉奖。如果鲁恩人没有打过来,他长大后一定会成为牧师或神父,他还说过如果他成了神父,会让我们都成为神职人员。可是没想到他会变得,变得……”

老埃贡说不下去,冲着后面擦拭甲板的水手说:“鸡骨,给我拿杯酒来。”

外号“鸡骨”的没搭理他,继续擦甲板。老埃贡又催了一句,鸡骨才闷声回了一句:“老头你别害我啊,被船长知道我给你拿了第二杯酒,会连我一起罚的。”

“你!”老埃贡想喷几句,被清拦了下来。

“后面呢?你看见了小伯伦,那他也应该看见了你,距离那么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虽然可以同化老埃贡身体,直接读取他的记忆,能更快知道事情经过,不过这种经人口讲出来的更具故事性,而且会有讲述人的感情和情绪掺杂在里面,与直接读取记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清觉得有时听人讲故事也不错。

“小伯伦听见我的干呕声,充血的双眼看着我,就像看着我们前天吃的树蠕虫……”

“那些头发就和海怪的触手一样,向我伸来,我被吓得转头就跑。”

“我能听见身后树木被它刮倒的声音,它的速度比我快。可是每次它的头发快要缠住我的时候,我都能用极快的速度躲开。那时天已全黑,但我还能看清黑夜中的树林。”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我看见了火光。”

“是鲁恩人!他们六七个人,拿着火把在山林里寻找着什么。我知道被他们逮到可能会死,但比起被变成怪物的小伯伦杀死,我更想被人杀死。”

“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只知道,当我跑到他们面前说‘有怪物追我’的时候,那几个人看向我身后,我听见有人说‘不是那个魔女’,然后后面东西拖地的声音突然就没有了。”

“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怀疑老埃贡要么是体力消耗过巨晕了过去,要么是那群鲁恩人做了什么,让他失去了那时的记忆。

“后来呢?”清问道:“你又是怎么当上海盗的?”

老埃贡一转恐惧和悲伤,自嘲道:“嘿,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那群鲁恩人没杀死我,反倒问起我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原本我只说躲在后山,看见女尸,浆糊状东西被小伯伦吃了,把我自己吞吃浆糊的事情瞒了下来。可是那群鲁恩人不知道又用了什么方法,我吞吃浆糊的事情也被他们知道了。”

“然后,他们以我随时会失控为理由,把我镇压在了东拜朗新建黑夜教堂底部。”

“你知道他们压了我多久吗?”

没等清猜测,他自问自答道:“十年!”

老埃贡虽然说得咬牙切齿,可是眼中并没有什么愤怒。

清觉得有些意思,十年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应该不算短,为什么老埃贡是毫不在意样子。

清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埃贡说:“谁知道呢。可能是黑夜教会用了什么方法,让我对他们没有怨恨。你知道的,各大教会有各种方法让人想法发生变化而自己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清意识内反驳:除了你们船长介绍的各大教会信息和现状,更深入的东西我并不了解。

“你能出来是因为黑夜教会确认你不会失控?”清问道。

“我不知道。”

“你那十年一直在地底?”

“我不知道。”

“教会为什么没有杀死你回收非凡特性?”

“我不知道。”

……

……

两人相顾无言。

老埃贡面色也有些挂不住,他“咳咳”两声,辩解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失去了那十年的记忆。我只有进入教堂地底和从地底出来的记忆,中间的十年都是空白。”

“再后来我又给黑夜教会做了六年任务,做了什么我也忘掉了。直到三年前,黑夜教会终于给了我自由,只要定期给黑夜教会报告自身状态,不做损害黑夜教会的事情,他们就不会管我做什么。

“然后就是两年前,我在东拜朗遇到正在组建黄金梦想号的船长,于是我就报名上船直到现在。”

对于老埃贡的经历,清有了了解,于是猜测道:“你说人生享乐,是因为空白的十年吗?”

“不是十年,是十六年。”

老埃贡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深褐色小瓶,里面装着半瓶多液体。他拧开后小口喝了一口。然后继续道:“我已经六十五了,还能再活几年呢?不如趁现在享受。”

“弗萨克的烈酒就是够劲!可惜我存的只有这么多了,你可不要告诉船长啊!”

“告诉我什么?”

老埃贡手一抖,想都没想就把酒瓶扔到了海里。

“唉呀!”反应过来的老埃贡,痛心地想去伸手抓,可是酒瓶已掉在大海中,浪花都没溅起。

清能感知到冰山少女的到来,他没提醒老埃贡,也是为老埃贡好。现在酒瓶已掉,没必要对这件事抓着不放,于是清说:“我们在聊老埃贡年轻时的囧事,这些不能告诉你。”

“是没必要。你们还要聊吗?”冰山少女对于船员们的经历,不会主动探寻,不过如果主动找她谈心,她也不会拒绝。

“不不,我要去晒太阳了。”老埃贡还在心痛于自己“珍藏”的酒便宜了海鱼,看出船长与清有话要谈,于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冰山少女站在了老埃贡原来的位置,她望向船侧板处原本被伊纳斯特巨角划过的地方,那里已经被彻底修复。

清也在思考这位船长找自己有什么事情,问自己有没有恢复记忆?清没有说话,等待冰山少女主动开口。

冰山少女张了张口,又闭上了,然后又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第三次张口,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无名先生,我有一些问题想要咨询你。”

咨询我?清有些疑惑,按理说现在他是失忆状态,除了冰山少女课上讲的东西,他应该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要咨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