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瞎子岛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渔船入海,眼前一片碧蓝汪洋,对面不远,就是舟山群岛,大大小小的岛屿郁郁葱葱繁花似锦,如同人间仙境。

对于世代居住在海边的百姓来说,大海才是他们最为熟悉的地方。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是杀人亡命,因此就算是此时放松一些,但也知道河口海面不能久留,只有进入星罗棋布的海岛之中,才能松懈,因此一群人拼命划桨,两条长不过两丈的小渔船,就这样在碧海蓝天之间,船桨翻飞如同飞鱼一般往对面的舟山群岛之间而去。

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和招宝山顶依旧滚滚腾空的浓烟,王云龙内心的紧张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此时他虽然清醒不少,感觉这不是在做梦,但仍旧还未完全苏醒。

因为他的脑海之中,充斥着两种完全不同的记忆,在时间上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比如一个记忆是昨天晚上他在富丽会所洗脚,点的是六号技师金刚小芭比,手指劲道有力,每一下都令人神魂颠倒。

而另一个记忆则是昨晚饥饿难耐,跑到杨公镇上寻些吃的,结果被馒头铺的店主发现给了一个大逼兜。

如此种种完全不同的冲突记忆,让他无心去思考眼下的困境和未来,只能坐在船舱之中,任凭一群人将他带到安全之地。

王云巧用衣袖沾着海水,仔细替他擦洗脸上已经开始干枯的血迹。

而一群奋力划船的男子,则看王云龙的眼神充满了兴奋和敬佩。

这个小王庄最穷最弱的少年,却凭一己之力,杀掉了镇上百户所的总旗,这该是多少男人想干又不敢干甚至永远都干不了的事。

自古以来,杀人就是立威。

敢于杀恶官者,更是所有平民心目中的大英雄。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官逼民反的混乱时代,再加上倭寇无休无止的袭扰,沿海百姓心中,实际上都积累着一股无法发泄的戾气。

而他们胸中的这股戾气,今天被这个毫不起眼的少年宣泄出来,以至于他们都不惜跟着他一起亡命天涯,出海为寇。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除非大明垮塌。

但所有人却都义无反顾。

因为留下来结局只会更加恶劣凄惨。

何况海外还有那么多活的滋润无比的倭寇海贼,宁波附近一些海贼的聚集地他们也并不陌生,偶尔也会去光顾交易,弄一些粮食盐布换一些钱财补贴家用,比之受到大明官府的压榨来说,这些倭寇盘踞的地方,才是真正自由的天堂。

当然,危险也无处不在,倭寇横行无忌,一切只能靠实力和运气才能活的下去。

“三叔,是去鸟岛还是葫芦岛?”

很快前方出现大小几座岛屿。

这些距离海岸很近的岛屿,也是杨公镇附近村民出海时常落脚的地方,甚至上面还修建有一些临时的住所。

王崇脸色凝重沉思片刻摇头道:“我们这次是杀人逃命,不是平常偷偷出海打鱼,等县衙发出缉捕令,只怕这些岛屿都会被搜查,何况这里距昌国卫和海道也太近了,只要他们的巡逻船发现稍微有些不对,我们便无法逃脱。”

“也对,那我们就一口气划远些,干脆到瞎子岛那边再说。”

于是一群男人又开始奋力划桨,两条渔船便穿过一片连绵的大小岛屿之后,继续往东南而去,不过行船的速度却是慢了许多,毕竟人力不是机器,半个时辰的高强度划船,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于是自觉分成两班开始轮换着划,不过划船这个任务,几乎所有人都主动忽略了王云龙。

王云龙也并非是想偷懒,而是他依旧还在天人交战,脑海中两个不同的记忆仍旧如同走马灯一般的来回交替,让他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精神错乱之中。

很快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两条渔船终于到达一座不小的岛屿,附近竟然还不少船舶来往,既有帆船也有渔船,看起来比宁波附近的海面热闹多了。

这里就是瞎子岛,不过真实的名字其实是龟岛,因为大致形状像一只趴在海面的大海龟,头颈之间有一个平缓的海湾。

两条渔船很顺利的进入海湾,然后在一处礁石和木头搭建的简易码头靠岸。

此时海湾之中,零零散散有三十多艘大小船舶,大部分也都是一两丈的渔船,另外还有十多艘一桅两桅的帆船,和今天那群倭寇的船差不多样式,而最显眼的无疑是海港最中央一艘长至少二十丈,竖着四根桅杆的巨船,上面半挂着七八张大帆,浮在海面微微摇晃,看的一群小王庄的男人羡慕不已,就连王云龙都瞪大眼睛看的舍不得移开,虽然他依旧还不太清醒,但他也知道这种大型帆船肯定造价不菲。

如果方才他们乘坐的是这种大帆船,这趟逃亡之旅根本就不需要十多人划两三个小时,估计一顿饭功夫就到了。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还有人拿着刀枪弓箭甚至是鸟铳在巡逻,一个个满脸的煞气。

“毛瞎子是我们杨公镇的人,算是比较好打交道,今天就先在这里落脚,找个郎中给老九他们重新包扎上药,明天一早就离开!对了,把那些卫所的枪都盖好,别漏了!”王崇吩咐。

“好!”

一群人都点头答应,很快把丢在船舱的几把卫所长枪用蓑衣和毡布盖好,然后搀扶着两个几乎不能走路的伤者往大船附近走去。

“站住!”

一群人刚走不远,就被两个手持鸟铳的巡逻海贼拦住,其中一人上下打量浑身染血的王云龙等人,其中一个皱起眉头道:“你们是谁的人,怎么伤成这样,岛主前几天传话下来,最近风声比较紧,一切陌生无关之人,不准在龟岛停留。”

王崇赶紧上前拱手道:“二位小兄弟,我们是杨公镇小王庄的庄户,今日出海打渔被一群不知来历的倭寇袭击,有人受伤,只能就近来这里躲避一下,不会耽搁很久,包扎休息一晚明早就走!”

一听是杨公镇的人,两位海贼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其中一人露出一丝笑容和气点头道:“原来是小王庄的,那就不是陌生人了,不过你们也是胆大包天,这个节骨眼上也敢出海打渔,遇到贼寇抢劫还算运气好,若是遇到卫所的巡海船,只怕要当倭寇砍头。”

王崇故作惊讶道:“难道最近发生什么大事?”

另一个倭寇道:“都是乡亲,提醒一下你们也无妨,最近五峰船主带领数万人正在攻打松江府,我们老大也接到了传令,不过因为他头疾犯了去不了,为了防止有朝廷细作潜入岛上,故此闭岛,我劝你们休息一晚赶紧回去,不然朝廷一旦封海,到时候你们想回也回不去了,若是被捉住,肯定要当倭寇砍头,那些个官兵杀良冒功的本事可比打仗厉害多了。”

“是是,多谢两位小兄弟提醒,我们寻了郎中明早天亮就走,这点儿利是两位拿去喝口茶水!”

王崇从衣袋中摸出两块黄豆大小的散碎银子塞给一个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