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兄弟情静夜缓言劝 鸳鸯意灯下共点梅(下)

柳占早已迎出,对柳默道:“二哥肯留在家中,真是再好不过了。快、入席吧。”

便先入厅中。

柳默携了清漪入得厅来,唐素秀已立于堂上。

见他二人进来,便施以一礼。

秦氏亦带了柳直进来。

“二哥是兄长,理当为尊,请坐首位。”柳占对柳默道。

“如今父亲母亲尚在,柳默怎敢僭越?”柳默道。

说罢自在右第二位坐下。

清漪看只有一张桌子,便只立于他身后。

“今日只是寻常家宴,不必如此,娘子便坐我身边罢了。”柳默却道。

“正是,二嫂不必拘礼。”柳占亦道。

清漪便挨着柳默下首坐了。

秦氏领了柳直左第二位坐了。

柳占将唐素秀拉过身边,在左边坐了。

旁边丫头家丁时不时望向清漪窃窃私语,清漪并不理睬。

稍时陈氏进来,见了柳默,亦不搭言,自在右首坐下。

柳占起身对她道:“娘,二哥今日回转,是柳门大喜。”

陈氏方对柳默道:“二公子,别来无恙。”

“二姨娘可好?”柳默道。

“自然很好。”陈氏笑道。

柳权与钱氏皆在病中,不便出来。

刘氏极少参加此等宴会,何况柳权不在,早已说了不出来了。

柳占复又坐下,对柳默道:“二哥与二嫂已然成婚,不过,这样的喜事在柳府尚未行得礼数,不如择个吉日,再行大礼。”

“我与你二嫂礼数并不短缺,岂有再行之理?不必费事了。”柳默道。

“二哥此次回来,军中之事,还要多仰仗你。”柳占道。

“军中之事,本非我愿,明日我便修递一书,烦三弟替我上呈,辞去此职。”柳默道。

“如今父亲病重,柳府唯你我兄弟二人,若二哥嫌御卫职微,弟便辞去大将军之职,让与二哥。”柳占道。

“三弟不必如此,为兄不过凡夫庸才,难当重任,三弟才干堪能为柳家谋将来之事,切不可如此。”柳默道。

“这本该就是二哥之位,若非你一去多日,众人皆以为你已经……弟断不敢行此大逆之事。”柳占道。

“我不能为柳家担此重任,日后还要三弟你多多费心。”柳默道。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这个儿子文才武略,绝不输与你。”陈氏在旁道。

柳占却拿眼看她,又对柳默道:“弟不过微末,还望二哥多多帮衬。”

“军中自有左右扶持,为兄志不在此。”柳默只道。

“人各有志,占儿,你又何必勉强。”陈氏在旁又道。

“今日家宴,不谈这些,来,我先敬二哥二嫂,你们能回来,是柳门大喜,便同饮此杯!”柳占道。

说着便起身举杯。

“且慢。三弟,白日曾与你说过,饮食之事,皆要小心才是。”柳默道。

“是、是,多亏二哥提醒。”柳占忙点头道。

便命人去取银针来,交予清漪,道:“二嫂既通此道,烦请验过。”

清漪接过一一试来。

陈氏在旁却嗤笑道:“自然都妥当,何必多此一举。”

柳占忙接过道:“自是小心为上,娘且耐心等一回。”

清漪又细看一回,对柳默道:“并无不妥。”

于是众人方才开席。

柳占再敬,柳默清漪便也喝了。

“夫人,你也敬敬二哥二嫂。”柳占又对唐素秀道。

唐素秀起身来,端了酒杯,对柳默清漪道:“二哥、二嫂,素秀敬你们。”

柳默清漪自然喝了。

清漪细看她,眉间略蹙,腮带忧思,不觉心中有些不安。

席间不免问些别后之事,柳默只略略带过,并不多言。

稍时柳占喝了一口碗中参汤,忽对侍立在旁的胭脂道:“今晚谁做的这汤?”

胭脂便去厨中问询,不一会儿带了一人来,对柳占回道:“这是李嬷嬷,今晚是她做的参汤。”

那李嬷嬷进得厅来便立时跪于地上,俯身下拜,身子微微颤抖。

柳占也不起身,冷眼看她,道:“原来是你。你在我柳家也有些年数了吧?”

“回三公子,有、有十八年了。”李嬷嬷回道。

“仗着你有几分脸面,便不尽心了?”柳占哼道。

李嬷嬷闻他言中之意,更是颤抖。

旁边侍奉的各苑丫鬟皆肃立不语,面现惧色。

闻得柳占在厅上诘问,管家柳严已匆匆赶来,立于厅外。

柳占早已见他站在那里,此时便对他道:“将此人重责二十,革她两月银米。”

柳严一时愣住,未及回话。

“怎么?我罚得不对吗?”柳占哼道。

其他在座秦氏、陈氏等皆不言语。

柳直缩在秦氏怀中,偶尔拿眼觑着柳占。

“三弟,这汤只是微咸,并不值什么,罢了吧。”柳默在旁道。

“二哥有所不知,如今爹病重,弟初掌家务,多有不服不听的。这柳府上下一百多口人,若只是一味宽容,只怕难以约束,是以严谨些罢了。”柳占对柳默道。

立起身来,对柳严道:“还不快去。”

柳默亦立起身来,道:“三弟持家辛苦,为兄不能为三弟分忧,实是惭愧。只是这个嬷嬷在柳府劳累多年,如今年事已高,怕禁不起这二十棍子,且饶她这一回,让她日后多多尽心便是。”

“二哥你宅心仁厚,自是宽待。只是这些下人一朝宽过,便纵容难管,弟也是不得已啊。”柳占转头对柳默笑道。

柳默见他如此,倒不好多说什么。

旁边清漪起身道:“如今父亲病重,母亲体弱,正是要积德积福之时,且饶她这一回吧。”

“既然二哥二嫂皆如此说,那便饶她这回。只革她一月银米罢了。”柳占略点点头道。

回头对柳严道:“带她下去。”

李嬷嬷忙叩了头,道:“谢三公子。”

站起身来,腿兀自打颤,额上汗珠清晰可见。

柳严便领了她去。

一时饭毕,柳默对柳占道:“三弟晚间可有空闲?”

“二哥有何事?”柳占道。

“你我兄弟多日不见,叙叙旧话罢了。”柳默道。

“那便请至书房一叙吧。”柳占道。

“娘子先回馨兰苑吧。”柳默对清漪道。

清漪辞了众人,自回馨兰苑。

其他众人也便散去。

柳占出了厅,却并不往自己所居海棠苑,径直往柳权书房而去。

柳默只好跟至。

到得书房内,柳占自转过书案坐了,对柳默道:“二哥随意坐吧。”

柳默略略皱眉,在东侧椅子上坐了。

片刻沉默之后,柳默缓缓开口,道:“三弟最近可有什么烦恼之事吗?”

“多谢二哥挂心,并无什么烦恼。”柳占道。

“人若心中郁结,只愿找些寻常不为之事来做,甚至做些……”柳默仍缓声道,“做些、不太好的事,本也是人之常情。”

“哦?二哥、可是心中有难解之事?”柳占奇道。

“并无。”柳默摇摇头,又道:“三弟可有郁结之事?”

“二哥多虑了。”柳占笑道,“想是别人在二哥跟前说了些什么。我确实常与人交游应酬,这都是官场上必要之事,并非任性胡为。”

“果然如此便好。”柳默微微点头,又道:“三弟如今已有妻室,也该多以家中为重,洁身自好才是。”

“二哥此言差矣。她如今既是弟之妻室,我自会善待于她。”柳占笑道,“至于外面之事,不过逢场作戏。况大家之中,妻妾之事原本平常,二哥不必在意。”

“三弟自知分寸便好。柳家如今全仰仗你,望你不要辜负父亲期望,为柳家谋长远昌盛之计。”柳默道。

“弟虽不才,自当竭力。”柳占道。

“既如此,为兄自无不放心之处,你劳累一日,早些歇着吧。”柳默便起身道。

“二哥今日方才回转,当亦疲累,早些歇息吧。”柳占亦起身道。

柳默便出书房门,自回转馨兰苑。

未至廊前,听得两个丫鬟在山石后面低低说话。

一个道:“你不怕?我很害怕,怎么办?”

一个道:“她就算真是妖精,有二公子在呢。”声音分明有些空乏。

那一个又道:“二公子怕是被她迷住了,要是她妖性发作,我们、怕是逃也逃不掉……”

这声音已带了哭音。

另一个又道:“看她长得和我们也差不多,应该没事吧……”

那一个只一味害怕,颤声道:“听说妖精惯会变化人形,还不知她原身怎样凶恶呢……”

两人自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并未察觉有人走近,柳默只悄悄走过,亦不言语。

回至房中,清漪迎上前来,道:“如何?”

柳默望着她,这眉眼身姿,与三百年前一般无二,却又已非当年。

她历尽艰辛,守得前世记忆,如今却枉自受人非议。

越是思想心中越是疼痛。

然只对清漪微笑道:“三弟行事是有些不妥,只是亦该自知分寸,想是秋姨多虑了。”

“那便好了。”清漪微微点头道。

柳默灯下看她,微微蹙眉,不免问道:“娘子为何事忧虑?”

清漪默然望他片刻,轻声道:“那唐家小姐……”

“她如今已嫁了三弟,三弟自会好好待她,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娘子还有何可担忧的?”柳默笑道。

“你看她,可过得好吗?”清漪仍蹙眉道。

“她只是身体略有不适,娘子多虑了。”柳默道。

“若真是如此便好了。”清漪略略点头道。

柳默看她眉间忧思不散,轻轻拉过她来,坐于自己膝上,道:“三弟最善与人交游,行事与父亲自是不同,他之才干父亲亦常称赞,当无大碍,你无须担忧。”

清漪挽住他脖子,将头靠在他肩上,只轻轻应了一声。

柳默拥住她,忽道:“有件东西给你看。”

清漪抬起头来,道:“什么东西?”

柳默牵了她起来,走至书案前,拿过案上画轴。

虽离家多日,秋棠每日收拾打理,一应物事,俱如从前。

柳默展开卷轴,一幅墨梅跃然眼中。

清漪见了,道:“这不是上次你画的梅花吗?”

再看旁边已题了四个字:“清梅点漪”。

不禁动容,望向柳默,轻声唤道:“相公……”

柳默取过砚台,研上新墨,提起笔来,交于清漪之手,握了她手蘸了墨汁,在那一树梅花之下,轻轻勾勒出一湾清水,又在四字之下,添了一朵梅花并几弯水痕。

方停了笔,对清漪笑道:“如今总算可完了。”

清漪回头看他,眼中柔情满溢。

柳默将笔搁好,扶过她脸来,轻轻吻上。

又将她抱起,吹灭灯烛,走至床前放下,再取了帐上罗钩,俯身又将她吻上。

清漪此时,只是情迷意乱,醉在他的温柔与气息之中。

而此时窗外却有一人,将窗上他二人甜蜜柔情之影看在眼中。

旁边一个丫鬟道:“三奶奶,该回去了。”

正是唐素秀的陪嫁丫头名唤欢鹊的。

唐素秀又默立一回,方转身往海棠苑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