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再遇袭毒人身死 烈火焚锦水成灰(中)

次日清晨,二人起来梳洗完毕,柳默仍煮了些白粥,二人吃了,骑了马便往慕州城内而去。

路上清漪道:“多日不曾回来,且去秦府探望一下老夫人吧。”

“那便去来。”柳默亦点头道。

不一时入得城来,先往秦府。

柳默上前叩门,门开时,只道:“柳默来访,烦请通报。”

那人听得他姓名,方欲转身,忽瞥见他身后清漪,面现惊恐,只道:“我家公子不在!”

便欲合上大门。

“老夫人可在,柳默特来探望她老人家。”柳默又道。

“不、不在。”那人直摇头道。

便将门合上了。

“既皆不在,下次再来吧。”清漪道。

“走吧。”柳默点头道。

二人便往街市去。

行得一时,迎面走来一人,见了他二人,叫道:“百里姑娘、柳二公子!”

柳默清漪看时,却是秦府管家秦和。

“老夫人常念着百里姑娘,既回来了,还请去探望探望。”秦和道。

“方才去来,老夫人不在府中。”二人下得马来道。

“老夫人今日并未出府。”秦和道,望了一眼清漪,只道:“二位随我来吧。”

柳默清漪便牵了马,与他一起重至秦府。

秦和先推门进去,二人跟在他身后入府。

一路上那些丫鬟仆妇、家丁小厮见了他们皆远远避开,指着走在最后的清漪窃窃私语。

柳默蹙着眉尖,却也不便发作。

清漪倒不在意,也不理睬。

到得正厅,秦和让人在此等候,自进内屋去请秦老夫人。

稍时秦老夫人出来,见了清漪,自是欢喜,道:“你一去这么久毫无消息,叫老身好生挂念。”

清漪与她见礼,道:“有些事情耽误了些时日,让老夫人担忧了。”

见柳默与她一处,不免问道:“你们、究竟如何了?”

“我、已与他成礼。”清漪顿道。

秦老夫人闻言,携过二人之手,点头道:“好、好极了!”

又道:“那日见你那般模样,如今却这般神采,果然如此!”

又对柳默道:“清漪待你之意,你可别辜负了!”

“这是自然。老夫人放心。”柳默道。

“那就好。”秦老夫人点头道,“都坐吧,我这胳膊腿是不行了,站一会儿就觉得累了。”

又叫人上茶。

叫了半时,不见人影,叫来秦和,道:“人都哪儿去了,怎么连茶也不上?”

秦和便出去,约半盏茶的功夫,进来一个丫头。

一边走,一边拿眼觑着清漪,端着茶盘的手有些微微发颤。

柳默自蹙眉不悦,清漪却不甚在意。

那丫鬟将三杯茶放好,便匆匆出去。

于是三人在厅中,叙些别后之话。

看看时辰不早,二人起身与秦老夫人告辞。

“多坐些时候,用过午饭再去吧。”秦老夫人道。

“今日入城来,尚需置办些物事,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得闲,再专程来探望。”清漪道。

“也好,你且去忙吧。有闲时,别忘了多来望望老身。”秦老夫人道。

“老夫人若闷得慌,也可到锦水边来,我陪您散散心。”清漪道。

“怎么?你们不住在城里吗?”秦老夫人奇道。

“如今暂居我当日居所。”清漪道。

“这是为何?”秦老夫人道。

“娘子多时不在,当日居所内花草树木皆荒废了,尚需时日来打理整顿,”柳默上前道,“所以现住在那里,方便照看。”

秦老夫人略点点头,拉过清漪,欲说些什么,默然片刻,却只道:“那也好,你那个地方选得确是不错。我若身体健朗些,自会去望你。”

柳默清漪辞了她,出了大厅往府门走去。

一路上那些人仍是远远便避开去,柳默领了清漪,径直出了秦府。

两人至花坊置了些桂兰、洛阳花、晚菊、牵牛、睡莲、月季等寻常成株,盛夏本不适合播种,因此便也没买什么花种。

出了花坊,将物事交予马驼了,又去买些窗纱并粮米菜蔬。

忽见街边一人甚是眼熟,走近看时,却是齐刘氏,清漪便叫她道:“齐妈妈,近来可好?”

齐刘氏回头见是清漪,却面色大惊,踉跄退出好几步,也不搭言,匆匆走了。

清漪见她如此,心中自知,倒不在意。

柳默心下却甚是不悦,不想连她也知晓清漪之事。

何况清漪对她家本有些恩情,竟也这般无情。

置办齐备,二人骑了马,仍出城来,回转锦水边居所。

回至屋内,先将物事搁好,将花株拿至院内,选了花盆,各个种上。

清漪所知所能者虽有自己问来学来的,但多数还是当年桑洛所授。

如今他既皆会得,清漪不过在旁帮他扶扶花苗、培培土、递些水罢了。

柳默时常嘱咐她两句,“手松一点儿”、“根往下在放一点儿”、“土别培太深了”……

清漪看他一切熟稔,一言一行皆如从前,一时恍然,只怔怔地望着他。

柳默见她忽然望着自己只是发呆,已知她心事,柔声叫道:“娘子……”

清漪闻得他声,清醒过来,只对他微笑道:“是比我做得好些。”

“我可是你师父。”柳默亦笑道。

洗净了手,又取来一个广口描花瓷盆,将两朵睡莲放入。

拉过清漪来,看那盆中清水上,两朵睡莲自在漂浮,笑道:“你猜它开时是白色还是红色?”

“这如何猜得?”清漪笑道。

“我猜是红色。”柳默道。

“你如何知晓?”清漪奇道。

“这个、是秘密。”柳默笑道,“我若猜对了……”

附在清漪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清漪听他说罢,绯红了脸,道:“若猜得不对,又当如何?”

“任凭娘子处置就是。”柳默笑道。

“你可别后悔。”清漪望着他笑道。

柳默握过她手,凑近她脸笑道:“娘子打算如何处置我?”

清漪却转身往屋门走去,道:“这是、秘密!”

清漪进了厨间,将米取出,柳默却接过来,道:“以后这些事,交给我做就好了。”

“哪有一个男人整日做这些事的,这本就是女人该做的。”清漪笑道。

“谁说了女人生来就要做这些事的?”柳默道,又柔声道:“我早已说过,待你嫁了我,必不让你再辛苦了。”

“只是做些家务事,有何辛苦?”清漪道。

柳默将她推出厨间,道:“今日奔走一天,且去歇下,一会儿就可得了。”

清漪看他这般,便也随他,自去将新买的窗纱装上,一时无事,自案上取了一本书来读。

晚间两人坐于灯下说些闲话,又取过一本《诗》来共读。

读罢两首,两人只是默默相拥而坐。

清漪忽缓声道:“相公、你执意来此居住,可是因为……”

望了他一眼,方顿道:“因为他们皆说我是……”

柳默忽闻她此问,不由得怔了一怔,柔声道:“没有,娘子多虑了。”

清漪起身,来至院中,立于鹤红花之前。

柳默亦忙跟出。

清漪默然一回,缓声道:“人情不过如此,我与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回头望着身后柳默,柔声道:“只是你,却要无故受我牵连,我……”

柳默闻言,知她尽皆明了。

那些人所言所行,如此彰然,以她之洞明聪颖,又怎会不知,不过是在心中默默忍耐罢了。

若非为我,又何必来此间受这样言语。

清漪看他只是默然望着自己,对他微微笑道:“相公不必挂在心上,凭他们说去罢了,我并不在意。”

柳默上前,将她轻轻拥过,眼中已然泛出泪花,道:“娘子,待此间事了,我们将这小院安置妥当,便仍回青罗峰,在那儿逍遥快活,如何?”

清漪偎在他怀中,只是微微点头,轻声应道:“自然好。”

今夜无月,渺渺广阔的夜空中,只微微闪着几点星光。

这无边的寂静中,竟连一丝风声也无。

小屋中一点烛光微微透出窗外,却在不远处被深沉的暗夜无情地吞没。

那微光之外,是无边无尽的冰冷与黑暗,将这天地间的一切尽皆笼去。

次日二人又去城中添得几样花草。

如今既不打算长居,便无须再做那花草的营生,只是略种一些自娱自乐罢了。

院中一切打理妥当,两人闲暇无事,亦常去柳府探望柳权并钱氏、秦氏、秋棠等人。

柳权服药几日,脸上颜色倒有些好转。

有时亦能醒来,虽不能言语,望着柳默,亦能认得,只是流泪,一时又昏迷过去。

清漪便让唐素秀仍依此方与柳权服药。

“父亲究竟如何了?”柳默在旁道。

“似乎有些效验,相公不必太担忧了,且再服一段时间看看。”清漪对他道。

柳默点点头,心下稍宽。

柳占白日不在柳府,倒不常见面。

那些丫鬟家丁见了清漪,仍是瑟缩窃语,清漪只当不见。

柳直见了柳默,便缠着他出去行猎。

柳默便带了他,常去城外山中,手把手教他些骑射之术,猎些小兔、打些山鸟。

柳直自是欢喜,倒也勤学,又甚是聪慧,颇有些收获。

柳默与柳直行猎之时,清漪只在居所,并未跟去。

这日午后山中回转,至居所叫了清漪,三人同往柳府。

入了柳府,自然先将柳直送回桃李苑。

秦氏正在屋内绣一个肚兜,蓝底上绣着一株兰草。

“他还是个孩子呢,怎不绣些小猫小虎什么的?”清漪道。

“我也是这么说呢。他却不要,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要小孩子的东西。”秦氏笑道。

“偏是孩子爱说大人的话。”清漪笑道。

“他这样稀奇的地方也多了,只随他高兴吧。”秦氏亦笑道。

柳直已换了衣服,随了柳默进来,秦氏迎上,道:“换个衣服而已,怎么也缠着你二叔?”

“无妨,我也很少替他做这些。”柳默笑道。

秦氏拉过柳直左右看了一回,对柳默笑道:“二叔从前断不管这些事,怎么如今竟做得这么好?”

“给直儿穿衣而已,只是小事,有何不会?”柳默只笑道。

“就是就是,二叔什么都会!”柳直在旁道。

秦氏忽含笑望着柳默,道:“你既这么喜欢直儿,你们也赶紧养一个吧,直儿也好有个伴儿。”

此言一出,清漪只将眼直望着柳直。

柳默忙侧头看清漪,见她如此,将她轻轻拉过,对秦氏道:“嫂子做的茯苓糕极是清爽可口,今日可做一些吗?”

“这有何难?我这便去,二叔、弟妹且稍待。”秦氏道。

走至门前,又回身道:“今日便在这里吃了晚饭去吧。”

说着自去了小厨房。

柳直则仍在此间缠着柳默,又要学吹笛子。

柳默便把着他手细细教与他。

清漪无事,将秦氏搁下的针线拿起,做了两下,抬眼望着柳默与柳直,又只是默默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