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叔叔达弗朗
“来来来,美味的奶油烩鱼块!”
“港口送来的新鲜的生蚝,一便士三枚!”
“小松饼、蘑菇汤附赠一杯柠檬水!”
“鲱鱼、鲅鱼、虹鱼……”
“郊外农场早上刚采摘的蔬菜,便宜又新鲜!”
……
卖海鲜,卖熟食,卖蔬菜的流动街贩吵吵嚷嚷的叫卖声,招揽着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
此时虽已是十月下旬,属于深秋,但利努浦港位于萨弗克联邦南方,又受到温暖潮湿的海风影响,走在街头上的行人丝毫不觉寒冷。
偶尔也会有人在这些摊位前驻足片刻,挑挑拣拣一番,更多的行人却是置若罔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林蒙趴在一家烘焙房的玻璃橱窗前,瞪大两只眼睛,瞧着近在咫尺的新鲜出炉的面包。
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的蓬松可口,即使隔着玻璃都能感觉到面包带有的谷物的芬芳和烤炉的余温。
林蒙身上穿着的那件父亲淘换下来的旧工服,右手伸进兜里紧紧地攥着,就好像攥着一张大面额的钞票,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
玻璃橱窗上,倒映着他瘦小的身影,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因为营养不良而枯黄的头发,黑色的瞳仁显示他身上还有一些在萨弗克联邦很少见的东方血脉。
就在他幻想着将一整块新出炉的吐司,捏成一小团塞进嘴巴里的时候,烘焙房的老板终于忍不住从柜台后出来,推开店门,探出半个身子冲林蒙吼道:“嘿,小杂碎,离那块玻璃远一点儿!”
林蒙被呵斥惊醒,惊慌的后退两步,略微弯腰,低头飞快的穿过这片纷闹的街道,拐入另一条阴暗逼仄的小巷中,这条街道上有些地方脏水横流、垃圾乱丢、恶臭的气味此起彼伏。
巷口,几个衣着褴褛、面颊因营养不良而蜡黄的孩子,围在一起,玩着自创的游戏,赤着脚在泥泞肮脏的地面上奔走、蹦跳,脸上充满了阳光和快乐,就像自己是个小王子、小公主。
这片街区居住了不少挣扎在失业和贫困边缘的底层劳动者,大人们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不得不整日奔波忙碌,根本无力管束家里的孩子,更别提让孩子们接受良好的教育。这也导致了,这些孩子长大后也会因为缺乏起码的读写和算术能力,很难获得一份儿薪水不错的工作。
幸好,林蒙父亲工作的工厂主是一位虔诚的谜雾教会信徒,愿意慷慨的资助每位员工家里的一个子女去教会学校接受教育。
当然工厂主如此的慷慨和虔诚,也和教会学校每月仅三个铜便士的,低廉到近乎免费价格有关。
在利努浦,谜雾教会以近乎免费的价格为信徒的子女提供教育,不仅教授读写和算数,还开设专门的课程教授诵诗、绘画、舞蹈……这些有助于传播女神福音的技能。
林蒙今年十二岁,他的父母一共生育了三个子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由于每个职工家庭,仅能得到工厂主的一份慷慨资助。
林蒙排老大。
这让他有幸成为这片贫民窟里为数不多的,能够受到教育,掌握读写和算术能力的人。
并且他的老师还发现他在绘画方面颇有天赋,如果不是家里的经济条件太糟糕,教会学校甚至有推荐他去专门的艺术学校进修的打算。
如果真的如此,他甚至有可能成为一位画家。
不过即使成为不了画家,等他今年六月底从教会学校毕业后,也可以先在工厂里找一份仓库管理员助手——这样的,不依靠体力的工作。
等他成年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正式的仓库管理员、获得比父亲更加丰厚的薪水。
林蒙在一幢破旧的公寓楼前,拐进去,沿着狭窄的木质楼梯,爬上顶楼。
一个月仅收三枚铜便士学费的教会学校,当然不会提供午餐。因此需要学生自己从家带一些食物,又或者凭自身的意志力,抵御一个下午的饥饿。
林蒙的母亲身体不好,常年看病吃药,花费很大,再加上有三个子女要养活。因此林蒙的午餐时常只有从一家人的早饭中节省下来的,一个、或半个抹了点盐巴的水煮土豆。
弟弟妹妹最近也到了长身体的时候,饭量越来越大,这导致他今天中午的午餐只有小半个土豆。这块仅有一个鸡蛋大小的水煮土豆,早就被林蒙年轻的身体消化干净,刚才在烘焙坊橱窗里看到的那些面包和蛋糕,深深地刺激到空荡荡的肚子,此时他是真的饿了。
受到谜雾教会教义的影响,林蒙家的晚餐总是一天之中最丰盛的一顿,不仅有土豆,还有掺杂了少量锯末的黑面包,甚至偶尔还能有腌沙丁鱼,咸黄油这样带点儿荤腥的食物出现在餐桌上。
一想到这里,林蒙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这幢公寓里陈旧的设施常年没有得到修缮,脚步踏在走廊的木头楼板上发出咚咚响声。
一个身材肥胖的老妇女面色阴沉的从房间里探出身来,嚷嚷到:“轻点儿,别踩坏了我的地板。”
“抱歉,弗兰奇太太。”
林蒙慌忙和房东太太道歉,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的走到走廊尽头那间屋子门前。
他们一家五口,租住这间公寓里的一个房间,一张高低床,父母睡下铺,年幼的妹妹睡上铺,林蒙和弟弟打地铺。每层楼有一间公用盥洗室,做饭和晾晒衣物,则要去楼顶天台,那里有简陋的厨房和可以系晾衣绳的空地。
虽然条件简陋,房东尖酸刻薄,但是每月仅两先令的房租,在利努浦确实不可能租到更好的房屋了。
萨弗克联邦的货币体系里,先令位于第二层,据教会学校的老师说起源于古代的银币,一先令可以兑换十二枚铜便士。
位于货币体系顶层的是金镑,一枚金镑等于二十先令,或者二百四十枚铜便士,林蒙从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事实上二百四十这个数到底有多大,他也是在上个月的算术课上才搞明白,这让当时的他对“金镑”这个词肃然起敬。
嘎吱吱……
推开家门,父母和弟弟妹妹竟然都在家。
林蒙父亲在工厂有一份搬运工的工作,总是要干到天黑才回来。林蒙母亲则带着弟弟妹妹在家帮工厂糊纸盒赚点零钱补贴家用,一般林蒙放学之后还要接替母亲和弟弟妹妹,替糊好的纸盒画上图案——这倒是发挥了他的绘画天赋。
今天家里的情况很反常,不仅林蒙父亲早早地下班回来,母亲和弟弟妹妹也没有在纸盒堆中忙碌。
不仅如此,林蒙看到母亲穿上了那条,一般只有在像光明节工厂家属聚餐,这样重要的正式场合才会穿的深绿色裙子。父亲则换上一身不知从哪里借来的,看起来有些不太合身,但是顶体面的衣服。
弟弟妹妹也被收拾一番,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受到良好家教的富裕人家的孩子。
一家人的脸上都流露着兴奋和喜悦的表情。
母亲常年疾病缠身、苍白的脸颊都多了一些红润,看到还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林蒙,开心的说道:
“林蒙,快去盥洗室把脸和手洗一下,你达弗朗叔叔邀请我们一家去银冠大街的那家“黑珍珠餐厅”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