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枫糖与魔女

皮革制的沙发,橡木质地的大书架,墙上挂着巨幅的世界地图,熨烫整齐的女军官制服挂在衣架上,还有郁郁葱葱的盆栽摆在大办公桌上。

这是间很优雅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主人却不优雅,在没有人的时候可畏会蜷缩在躺椅里,脱掉鞋子,很没品的把脚放在桌子上,这样才方便被丝袜闷了很久的脚丫透透气。

而且她还会用这个姿势看书,顺带品尝一下最近的红茶,日子过的相当惬意。

骑士王就是这样,和其他的甲胄骑士们不一样,成为骑士王,你就有了自己的辖区领地,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教皇国的意志,可以在他人的国土上过着优渥的生活,养你的还是你辖区里的领主。

作为交换,本地发生什么意外,骑士王有帮助领主的必要。

马斯顿这座城市的最高统治者,当然是马斯顿公爵本人,政治、经济、市政管理等等要务,都是他一人说了算。但如果再加上军事,那么这座城市里的一切军备调动,马斯顿公爵都有向可畏报备的必要。

教皇国通过这样的方式,让骑士王们如同蛛网一样渗透进各国的大城市里,国与国之间的战斗,教皇国可以无视,也可以出面调停,凡是大型的军事调动,根本无法逃离骑士王的眼线。

这种情况下就更别想着造反之类的了,只需要一封电报,骑士王就能随时从教皇国手里,获得消灭敌军首脑的权限,无论你是一方领主,还是一国之君。

他们甚至不需要太多的政治考量,先把威胁排除再说,至于影响,教皇国都点头同意了,那就意味着那边自然有办法。

轻轻的敲门声有着某种规律性的节奏,通常只有彬彬有礼的老先生才会这么敲门。可畏连看都没看,也没有要藏起自己这份懈怠表现的意思,轻轻敲了敲桌面。

旋即有人推门进来,头发花白的老绅士扎着一根相当绅士的辫子,下颌上那些已经泛白的胡茬修理的很是性感,和身上深色的黑西装形成了完美的撞色对比。

和外面那些上了年纪就行动不便的老人不一样,脸上的沟壑很容易判断出他的年龄在六十岁以上,但他的步伐却像年轻人那么有力,走起路来简直能带起一阵风。

“小姐,您要的档案发来了。”尤里乌斯把夹在胳膊下的档案放在桌上。

他是退役的炽天骑士,如今在教皇国仍然留有档案,军衔万古流芳四星。可畏和黛朵刚开始接触甲胄的时候,就是尤里乌斯负责教导这两个小女孩。

单凭亲手培育出两位骑士王这样的丰功伟绩,教皇国都想把他拉回去当教官,但尤里乌斯却表态拒绝了,说自己这把老骨头只想葬在家乡……然后转头就当了可畏身边的老管家。

于是开始有人背地里中伤,说他这个老东西其实是个萝莉控。

但尤里乌斯确实是不想再回教皇国去了,和炽天铁骑作伴的那段时光,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他虽然能驾驭炽天铁骑,精神方面却屡屡受创,记忆中有很多残缺的断片。如果不是战斗力的表现不错,他本该没有资格成为炽天骑士。

从可畏回到马斯顿的那天,她就向教皇国申请调取炽天骑士枫糖的资料,以她骑士王身份的权限,这本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但直到今天整整一个月过去,枫糖的档案袋才迟迟抵达马斯顿,这很不寻常,说明有些资料是枢机会那边不希望可畏看到的,哪怕她是骑士王也不行。

可畏打开了桌上的台灯,就着侧光,银色的天使暗纹从黑色的背景上凸显出来。这是某种特殊印刷的油墨,混入了金属碎屑,只在特定的角度下才能看出隐藏的纹路,用来当做防伪的标识,配合用特殊蜡芯封死的开口,说明档案从教皇国离开之后,就再也没人打开过。

那个标记是长着六枚羽翼的天使,两枚羽翼遮眼,两枚遮脚,两枚用来飞翔,被漆黑的烈焰所环绕,眼瞳中却是一片空白。

这是炽天使,炽天铁骑的进化形态,通常会有黑羽或者白羽两种,那个魔女就曾展现过白羽形态的炽天使,就是因为那个属于枫糖的甲胄,可畏才认为那就是代号枫糖的炽天铁骑。

但里面的人呢?驾驶甲胄的炽天骑士,就一定是枫糖么?甲胄虽然对每个人都是特制的,却也可以被借用,按照之前那支讨伐部队的资料,枫糖本该是去负责讨伐魔女的人,怎么会成为魔女本身?

魔女和枫糖之间的正确关系,唯有拿到档案,可畏才能确认。

档案袋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所有的资料栏里都是空白,一个大大的字母μ写在纸张正中间,别说枫糖的资料了,看到这东西连这家伙本身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确定这是枢机会发来的?”可畏不禁皱眉。

“几分钟前信使亲自发到我手上的,不会有错。”尤里乌斯说。

“可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字母。”可畏甩了甩纸张,让尤里乌斯看清上面的东西。

“黑羽的炽天使,是异端审判局的标记啊小姐。”尤里乌斯看着可畏的眼睛。

可畏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有些糊涂了。

炽天使是教皇国物品的标记,就连教皇国自己的旗帜,也是白羽的炽天使。

黑色的羽翼,只属于异端审判局,这个机构负责宗教事务,人数极大,权限极高,对于那些可能威胁到维希教廷的危险分子,他们有权限抓捕和审判,甚至直接抹杀。

如果说骑士王是在光明之下维护教廷的正义,那么异端审判局就是隐匿于黑夜中的猎鹰。

这份档案显然不是从枢机会发来的,而是出自异端审判局的手里,他们用自己的黑天使封套,来警告浏览这份档案的人,不要试图对档案的主人有过多的探寻。

看起来枫糖和异端审判局有某种关系,被那个机构抓住的人通常很难活着离开,可后来枫糖不仅出来了,甚至可以去讨伐魔女,乃至最后成为魔女……

真是个漫长的故事,总觉得要全部搞清楚,也许都能写成小说。

这年头书店里卖的都是有关甲胄骑士的故事,很多退役的骑士,都走上了写自传的道路,把那些热血的少年们迷得团团转,年纪轻轻就要立志参军,从东方人手里抢走他们的黄金。

“您好像很在乎这个叫做枫糖的骑士,如果我没记错,枫糖是在您晋升骑士王时的对手。”尤里乌斯说。

“只是忽然想起来了。”可畏随口搪塞,她没有把奔狼岭发生的任何事情外传,即使是自己的管家。对外,她甚至宣称黛朵已经在讨伐魔女的过程中牺牲。

这算是对妹妹的一种保护,首先要保住妹妹的名誉,一个骑士王落在魔女的手里这种事情,足够无数有兴趣的人添油加醋,甚至写成小黄书。女骑士本来就很容易受关注,何况还是极少的骑士王。

其次是想趁着这个机会,索性让黛朵被炽天骑士团除名。

可畏一直都很清楚这份工作并不适合黛朵,妹妹的骑士王很大程度上是看在可畏的面子上给的,一个只会当杀手的骑士王固然有用,但作为顶级阶层的骑士还是差了很多。

在骑士王们的圆桌会议上,很多人都懒得藏起自己对黛朵的轻蔑,他们都觉得让这么个女孩和自己坐在同一张圆桌边,有辱骑士王的身份。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黛朵彻底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

牺牲就是个不错的借口,她的名誉还在,人也还在。两年之后把黛朵接回来,可畏就可以送她去什么地方读书深造,或者呆在自己身边,从此远离纷争。

“如果您一定想知道点什么……也许我能提供给您一些东西。”尤里乌斯微笑。

可畏眼睛一亮,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管家是什么人,但这种话题并不适合摆在台面上说。教皇国对炽天铁骑的保密工作极为严苛,就连他们这些骑士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甲胄是怎么修缮改装的,一切工作,都由被指派的机械师来完成,而机械师又都受到掌控。

如果有人泄露炽天铁骑的秘密,教皇国不一定会杀这个人,而是会把这个人藏身的地方直接毁灭,地图上曾经有很多小村落就是这样忽然销声匿迹的。

你尊重教廷,教廷就会尊重你,可你要是对教廷不利,那就得先想想怎么死才最舒服。

“不会有问题么?”可畏看着尤里乌斯那苍老但有神的眼睛,她很信任自己的老师,这个老骑士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管家,但多数贵族女孩身边的随从都是女仆,她却带着一个老骑士。

“只是些类似传闻性质的东西而已,我们那时候的很多人都知道,到了您这个时代,应该已经不流行了。”尤里乌斯笑笑。

“那就让我听一听。”

尤里乌斯并没有急着说,而是先回头把门锁都拉好,垂下来的纱窗遮蔽了日光,站在办公桌前,和可畏就着台灯的光芒谈话。

“我还没有退役的时候,炽天骑士团里就已经开始流传起一个故事,故事的主题就是这个档案的字母,μ。”

尤里乌斯的声音很轻,像是来自久远的旧时光,他退役的时候33岁,在炽天骑士团里都算是超期服役,那时候可畏甚至还没有出生。

“从星历1453年维希教廷在宗教战争中击败东罗马帝国,彻底奠定自己的宗教地位,炽天铁骑用几十年的时间击败了西方世界的所有强国,吞并罗马帝国、卡斯蒂利亚、伊比利亚全境,和法兰克的马赛地区,在1492年建立起广袤的教皇国,完全囊括了南部和西部的大片土地,到今天1888年,炽天铁骑已经有近500年的历史。”

“在这500年里,我们经历过文艺复兴,开始掌控天文,发掘了新大陆,建立起自己的殖民地,有了蒸汽机,带来电力和机械的时代,所有的一切都在进步。但炽天铁骑好像并没有,从它们出现开始到今天,除了使用刻印改装和增加功能,大体上它还是最初面世时的样子。这对一种技术来说相当奇怪。”

“是啊,现在各国都能建造自己的机动甲胄了,虽然性能还是和炽天铁骑天差地别,但和当年只能用骑兵和炽天铁骑对抗的场面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所以有人说,再过不久,教皇国的统治也许就会结束。”可畏懒懒地靠在扶手上,妩媚的双眼中神采飞动。

这种话从一个骑士王嘴里讲出来,未免有些不太好听,吃着教皇国的饭和骑士王的荣誉,背地里却在诋毁它。

但这种观念,也确实是很多人心里想说的,维希教廷的强权统治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不愿意听从它的国家都被炽天铁骑所毁灭,所有的宗教信念都被统一,不吃猪肉的家伙们被按着脑袋吃了几百年的猪肉,心中的积怨难免在漫长的时光里愈演愈烈。

那场迫在眉睫的东西方大战,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会决定世界命运的战争,西方以教皇国的炽天铁骑为首,东方以大胤王朝的风林火山四支强军为首。

如果炽天铁骑败在东方人手里,政治影响必定很恐怖,东方人会想尽办法赶尽杀绝消除后患,恐怖的龙雀将一一踏碎骑士们的甲胄,也许有人将趁着这个教皇国虚弱的机会,来上致命的一击,彻底推翻维希教廷。

可要是炽天铁骑又赢了,那维希教廷的地位就会愈发巩固,以教皇国为主导的西方军队将大举入侵东方,抢走他们的黄金珠宝和丝绸瓷器,还有可畏最在乎的红茶,把大胤王朝变成自己的殖民地。

当面前有了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前人的仇恨对当下的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西方世界本就没有太多的民族情绪,大家都是唯利是图的猎人,谁给的钱多就听谁的,有些国家本就是强盗和土匪建立起来的,他们用了一代又一代人,把自己武装成玫瑰簇拥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