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前之劫

我母亲“小刘”,不仅仅是知青商店的售货员,还是矿子弟排球队的队长。

是的,矿子弟排球队,是个女子排球队。

因为当时很流行一部日本电视剧,就叫做《排球女将》。

我的母亲很喜欢里面的角色小鹿纯子。

当时我外公家是没有电视机的,我母亲也是通过我二姨自由恋爱的男朋友在职工俱乐部上班的关系,跑到俱乐部的放映室看的这部片子。

为此,她付出了自家妹妹的爱情。

当我母亲收获自己的爱情时,她并不知道新婚妻子应该注意些什么?

对于听着邢燕子事迹成长起来的新青年来说,努力奋斗就是她最应该去注意的事。

这样的精神面貌,导致她经常因为训练过度而造成例假不准。

同样,因为例假经常不准,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第一次怀孕,即将成为一个母亲。

在一次扣球之后,母亲忽然觉得下身一阵湿热。

同队的姐妹赶紧围了过来低声提醒母亲,“你来事了。”

母亲请了假去厕所处理,因为出血量异常多,才去了矿上的医务室。

医生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关键,却没有办法处理,赶紧跟矿上要了个车,把母亲送去了县城的医院。

县医院的大夫告诉我母亲,她流产了。

孩子虽然尚未成型,却也是一条性命。

我母亲回家之后,伤心难过了很久。

我外婆劝解她说:“小灵,你身体底子好,以后还会再怀的。

再说,现在国家讲究计划生育,你一辈子也就养活一个孩子,怀多了也不让生。”

话语朴实简洁,被我都爷爷评价为,“话糙理不糙”。

当然,在我母亲看来,我那个时任技术科长的爷爷,才是做思想工作的好手。

特别是当她看到我老叔结婚时,老婶从我奶奶那要来了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这“三金”,她忽然觉得自己被骗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我奶奶出身前朝贵族家庭,十六岁之前过得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她曾想过,这样的婆婆,得有多少普通人家没见过的好东西当陪嫁。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朴实的母亲从未贪图这些东西,甚至会自己安慰自己说,这些都是封建遗老的东西,不要说用,看都不应该看。

不过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的爷爷答应我的母亲,尽快给她落实铁饭碗的工作。

毕竟,她自己也清楚,知青商店快黄了。

偏偏,我爷爷偷偷向他的三儿媳,也就是我的母亲透露了一个秘密。

那就是,五星机械厂即将有大动作,这次过去之后,再落实的工作才是铁饭碗。

母亲信以为真,加上婚后从县城边的大矿搬到了山里与我父亲同住,去知青商店上班确实不方便,便专心当起了家庭主妇。

由于前一次的流产经历,排球队都训练也暂时搁下了。

她觉得,她必须趁着年轻生一个孩子,等孩子稍微大一点,她也到不了三十岁,到时候的广阔天地,她依然可以大有作为。

最重要的是,她的爱人,我的父亲,马上就三十多岁了,还没当爹呢。

八六年中,我父亲已经过完了三十岁的生日,我母亲也再一次怀孕。

这一次全家非常上心,特意安排我母亲回娘家安胎。

遗憾的是,当时的母亲太过轻敌,选了一个父亲上班的日子,自己一个人赶山路回娘家。

我母亲是业余运动员,体能自然没得挑。

但她出身工人家庭,山路虽然没少走,却并不多么擅长。

在过一道坎的时候,她不小心滑倒了。

仗着在排球训练时总是摔跤,她并没有当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这一次肚子不疼,也没出血,应该没有问题。

赶回娘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外婆煮了一锅热汤面,为自己的大女儿接风。

这个时候,用爱情为家人换来看电视剧机会的二姨,也已经成家。

其实,二姨应该比母亲更早成家的。

只不过是外婆固执的认为,自己的孩子需要按排行顺序出门子,这才耽搁了。

也许是着了凉,更有可能是之前在山上摔了一跤,摔到了肚子。

喝完面汤之后,母亲肚子疼,跑了两趟公共厕所。

在第三次拉稀的时候,几个屁出去的同时,感觉下身一沉……

县医院的大夫再一次做出了诊断——习惯性流产。

外婆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她却不是心疼女儿一年中连续流产,而是不知道怎么跟亲家交代这个事情。

石家并未就此事刁难刘家,只是让我父亲推着自行车出山来接我母亲。

夏末的天气还有些闷热,父亲请了一天假,特意起了个大早出门。

中午在丈母娘家吃了顿饺子,晚上天黑之前终于赶回了家。

父亲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沉默,一如他“小哑巴”的外号那般。

他精心伺候母亲的小月子,并于这一年年末时,让母亲再次怀孕。

兔年新年过后,母亲检查出已有孕在身。

父亲认为,在安胎这件事上,没有人值得信任。

加之母亲两次流产之后,身体大不如前,经由县医院诊断,居然患上了过敏性支气管哮喘。

所以,父亲固执地要求母亲,一定要在自己家里安胎。

必须要由他亲自帮自己的妻子安胎。

奶奶得知消息之后,特意写了个安胎的方子叫人送来。

好在县医院条件虽然艰苦,中医科却仍然完好,可以抓药。

这一次,是母亲第一次知道奶奶识字,还会写一首漂亮的小楷书。

只不过,工人家庭出身的她,并不清楚这个楷书的价值。

她心目中最好看的字体,还是矿上清华大学毕业的技术员,在笔记本上写得瘦金体行书。

在自家安胎,每天除了吃就睡,生活过得不要太安逸。

这使得曾经体重一百出头的大姑娘,迅速增肥为体重接近二百的妊娠肥胖患者。

但这个情况,却被县医院诊断为正常情况。

在母亲怀孕的过程中,有两件特别高兴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在他怀孕快七个月的时候,我的二姨生了个儿子,就是我的表哥。

第二件事是,在他怀孕快八个月时,五星厂正式开始军转民搬迁。

用我爷爷的话说就是,“去海津,去造自行车。”

母亲挺着大肚子参与了工厂的搬迁,在离开山里的大巴车上,邻座的妇女一本正经地向她科普。

“大妹子,我跟你说,怀孕这种事,就怕早产。

刚怀上早产,那叫流产:

坐胎了早产,那叫死产。

死产这事可邪性,有句老话叫七活八不活。

我看你这肚子最少八个月,万一这路上一颠簸,大人遭罪还好说,孩子生下来要是个死胎可咋整……”

母亲一路惴惴不安地坐车离开了被她们称呼为“山沟里”的三线厂旧址,来到了海津市。

这里作为当时的三大直辖市之一,明显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三线厂的职工们建设。

不过,心中不安的母亲并没有心情浏览大城市的精神风貌,她耿耿于怀那句“七活八不活”,仔细在心中计算着自己怀孕的日子。

对于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的母亲,在等待分房的家属院里面,不止一次向其他大着肚子等待分房的孕妇吐槽过这个经历。

还特意拜托人帮忙打听过,那个在车上遇见的妇女是谁家的媳妇。

也不知道是记忆偏差,还是对方也觉得当日的话说得有些过分,故意躲了起来,母亲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

随后,母亲的精力便多半被牵扯在分房抓阄的事情上无暇他顾,也就渐渐放弃了追寻那个人的念头。

接连两次分房都没有我家之后,母亲把心思动到了我的爷爷身上。

此时的爷爷已经被分到北郊的一处地方,按照“县团级”标准落实了离休待遇。

换句话来说,他虽然只有花甲之年,却因为为后辈“让路”,落实了比较高的待遇。

这也就意味着,他在位置上时,没有为家里谋福利,现在就算想犯错误,也没有机会了。

万幸,厂子里后来为我家建设的家属楼,就在一家医院的边上。

这让母亲和我在看病这件事情上,都方便了很多。

后来的岁月中,这家医院为我和母亲解决了很多大麻烦。

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刻,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我的顺利出生,提供了保驾护航的功能。

只是,我的母亲却不这么认为。

她坚定的认为,进城的那天,她怀孕还不足三十二周。

一定是不到八个月,才没有被那个多嘴多舌的女人诅咒成功。

但我对这些印象很浅,那时的我还不能清楚的认知世界,就更别提记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唯一有印象的事情,或许就是母亲孕育我的周期特别漫长,其中还有两次粉身碎骨的恐怖体验。

当然,这份体验也与记忆一般,显得十分模糊不清,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我想我应该是记错了,毕竟,谁能拥有自己出生之前的记忆呢?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