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王翠翘

那个官员酒后失言泄密，把听众都吓得一惊，醉酒的人都清醒了一大半，连连保证守口如瓶。幸好这是七八个人的小型私人聚会，参加的都是好友，也没有端酒菜的仆役在场。如果是一般的大型应酬，有不对付的政敌在场，恐怕明天很多人就要倒霉了。

趁着众人都一时肃穆无言，沈飞抓住机会，说自己雇佣的奴仆婢女已经差不多了，这几天就要离京，三天后自己作东，到酒楼请几个交好的朋友吃一顿席，算是临行聚会了。

一般来说给将要出远门的人践行都是送行者作东，可是这段时间大家都知道了沈飞夫妻不差钱，也就不计较了。三天之后，在著名的“十六楼”之一醉仙楼包了几层，摆上蟹宴，请在北京所有结交的朋友吃席，连人牙婆子、自己“雇佣”的二十八个男女仆婢都安排在楼下开吃。

经过了永乐年间大迁都确立了明朝的两京结构，不仅行政系统复制了一套，连很多商业、宗教部门也一样。像十六楼、朝天宫这些本来是洪武年间在南京的建立了，迁都后在北京也复制了一套，嘉靖“道长”才能享用北京的道教资源，吃货色鬼们才有了高档消费场所。

鉴于那天酒后险些造成的严重泄密事件，这次的宴会官员学者都自觉地不谈政务，只说些茶酒美食，再涉及诗文经义，或者问及沈飞三人这次离开以后什么时候再回京之类。

沈飞遗憾地表示去各地游玩，不喜重复，怕是短期内不会回来了。不过或许会把沿途的见闻写成游记，把吃喝饮食结合医理编纂成册出版，大可以在出的书里了解自己的观点和行程。

这个计划是真的，万历年间高濂的《遵生八笺》就是一部美食养生专著，还有张岱那些吃喝玩乐的散文和剧本创作，都可以模仿，以沈飞的医学、厨艺和文学水平，肯定不会比他们差。

经过了几个时辰，杯盘狼藉间，酒宴进入了尾声，有几个人已经告辞走了。这时方嫂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媒婆打扮的人上了楼来，方嫂是这阵子人牙子中介里最出色的一个，眼光人脉都是一流，在她手里成交了八个男女，连买价加佣金她已经赚了不下三百两白银。

成交率一高，其他中介也都知道方嫂受这家大客户信任，其他同行也辗转托她的关系找上门来，又做成了五单买卖，她也从中又捞了好处，也就是说直接间接通过她完成了十三笔交易，接近所有业务量的一半了。

这些天人数齐了，但是沈飞也没有拒绝面试新人，万一有非常出色的也不介意收下，可是一直没有再值得出手的。方嫂这时又带着同行过来大概就是想揽生意了。

沈飞问：“方嫂，你又来介绍生意了，这位是”？

方嫂介绍说：“这位是媒婆咸老娘，听说沈公子和夫人要买婢女，她这几天遇上一桩少女卖身救父兄的惨事，不忍孝女落入火坑，特地央求我找到公子，如果公子愿意接手，也是一桩功德”。

那咸媒婆施了一礼，说：“见过沈公子，见过二位夫人”。

沈飞说：“方嫂介绍过来的人，想必错不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一说”。

咸媒婆说：“是。在京城里有一户王员外，双名两松，有一儿两女，儿子学习儒业，两女也通诗赋。前几天家里遭了一桩官司，王员外夫妻去小姨子家里祝寿，他小姨子家里住了两个假称卖丝绸客商的响马，那丝绸是赃货，卖丝时被失主告发，咬定他小姨子夫妻是窝藏同犯。

他们夫妻因为同桌吃席时有过口角，也被那两个响马攀咬上了，公差闯进他们家里，把王员外父子绑了吊起来，拷打地死去活来，说是搜赃，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收走，说是如果失主指认不是赃物才会发还。

大女儿上前制止公差说知道他们是要银子，只要救得了父兄，她情愿卖了身子凑钱给他们。官差听她这么说也愿意帮助周旋，说这事如果正式进了法律程序是肯定要命的。

除非一两天内能获得三百两银子，送给捕盗官一百，给那两个响马一百让他们改口供，还要给他们办事的兄弟作为效劳的报酬。王姑娘知道如果父兄被牵连进官司而死整个家没人能幸免，就答应拼着给人做妾做婢，一定在两天内凑齐这三百两。

那官差就先把他父兄带走看押，王姑娘着急在两天之内凑齐三百两，才找到了我要卖身凑钱。我打听到沈公子和二位夫人正在雇佣奴婢，就托方嫂找了来，如果公子和夫能买下她，也算是救了她们全家人性命”。

沈飞问：“那王姑娘叫什么？几岁？人怎么样”？

咸媒婆说：“王姑娘名翠翘，十六岁，她情愿舍身救父兄全家性命，是至孝果敢之人，品行绝对令人敬佩。通诗赋书画，尤其精擅韵律胡琴，容貌虽然不及二位夫人，也是难得的美人，身体也健壮。保管公子满意”，看来方嫂已经把沈飞的要求都告诉她了。

听到这个名字，杨灵月还没有反应，完颜萍却好奇地问：“王翠翘？她不是山东临淄人吗”？

咸媒婆欣喜地说：“这事已经在几条街上传遍了，原来夫人也听说了。前几天确实有个叫马不进的客人，自称是山东临清人，带着两个小厮说是来京城买妾，已经找过老婆子说要买走王姑娘，好一顿花言巧语。

老婆子的眼光听出他们其实是临淄口音，而且连那两个小厮都目露淫邪，只怕是妓院里的龟公来买姑娘接客的。他们经过讨价还价，已经商议四百五十两买下，只等签好契文了。只是翠翘姑娘坚持要等父兄解脱官司才耽搁了下来。

如果过几天真让他们了结官司，写好契文成交，那王姑娘将来真的成了临淄人落入火坑了。老婆子就是于心不忍，多方打听，才通过方嫂找到了沈公子这里来”。

沈飞和完颜萍互相看了一眼，都已经会意，说：“照这么说，我们出的价至少要五百两才能买下王翠翘姑娘”？咸媒婆低头不语，他也知道这个价钱太高了，不是正常的行市。

沈飞对杨灵月说：“灵月，你先带下面二十八个人回住处，我们随方嫂和咸老娘去看看”，方嫂和咸媒婆见沈飞确实有买下的意向，都大为欣喜。

沈飞也不会带着大把的银子满街走，用金子付了帐，而且说明情况，又向酒楼兑换了六百两银子，随两个人牙中介下楼了，其他客人见沈飞有事，也都告辞离开。

杨灵月只补充了明朝大致历史，对一些笔记和小事了解不全面。完颜萍可是和沈飞在《碧血剑》世界住过十几年，对明朝的事情早就烂熟，知道王翠翘是山东临淄人，自小被卖入娼门，嘉靖年间名妓、昆曲演员、起初嫁给了罗龙文，倭寇侵扰时罗龙文逃脱，王翠翘被掳走献给倭寇大头目徐海，改嫁徐海为妻。

胡宗宪剿倭寇时派人贿赂王翠翘劝说徐海接受招安，王翠翘听从，胡宗宪却趁此机会除了徐海，把王翠翘许配给了贵州永顺酋长，王翠翘在路过钱塘江时投水自杀。

这个事迹首见于史料胡宗宪属下茅坤的《纪剿除徐海本末》，史料中的王翠翘本来就是山东临淄人，不是北京城人。不过时人很同情王翠翘的遭遇，王世员、余怀、陆人龙都为她创作了通俗小说，对她的出身来历和事迹经过改编。

其中情节最丰富的是青心才人创作的二十回小说《双合欢》，据学者考证成书于崇祯年间，现在留存的是清康熙刻本。其中王翠翘就是北京城人，和妹妹王翠云出游时遇上了弟弟王观的同窗书生金重，互相爱慕盟誓定了情。

随后金重叔父死在辽东，随父亲前去奔丧，二人分离。王家卷进官司，王翠翘为救全家舍身卖了自己，把和金重盟誓定情的事情告诉了妹妹，委托妹妹代自己履行和金重的盟约。被假称来买妾的临淄龟公马不进买走。

以后十多年王翠翘辗转两度被卖为妓，饱受凌虐，后来倭寇头目徐海敬爱她，娶她为妻，为她一一找到仇人报了仇。她劝说徐海归顺朝廷，却使徐海中计被胡宗宪杀死。

胡宗宪在庆功宴上喝醉调戏王翠翘，清醒后为了遮掩把她许配给贵州永顺酋长，王翠翘在路上跳钱塘江自杀。后被道姑救起，离别十六年，重逢已经为官与王翠去成婚的金重和家人。

在父母妹妹和金重的力劝下与金重再续前缘，举行了婚礼。可是身心都饱受摧残的王翠翘却从此拒绝再和金重发生性行为，看似团圆的结局中还是隐含了浓重的悲剧色彩。

后来越南诗人阮攸以这本小说故事为蓝本人，效仿《金瓶梅》，各取金重、王翠云、王翠翘名字中的一字，创作叙事长诗《金云翘传》在越南流传地家喻户晓。

这次遇上了王翠翘是北京人，自然是小说情节了。沈飞和完颜萍随着方嫂和咸婆子来到王家，龟公马不进已经带着两个跟班到了，姓终的公差也在场，约定只要银子到位保证能解脱官司，约齐证人取得有法律效力的文书。

桌上放着一张卖身婚书，字迹绢秀，显然就是出自王翠翘本人的手笔，想起了小说中父亲王双松不忍写卖女文书，就由王翠翘亲自起草。之前金重和王翠翘定情立盟彻底长谈时，曾称赞王翠翘书法不下于卫夫人，沈飞和完颜萍也是大行家，马上判断出并没有过誉。

王翠翘正在举古代孝女的例子，竭力劝说父兄在婚书上签字，成全她的孝心义举，她也能像那些流传的古代女子名垂千古，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周围邻居也帮腔称赞王翠翘说得有理，可以王父迟迟不肯动笔。

咸媒婆一进门就说：“沈公子和夫人愿意出五百两银子买下王姑娘为婢，王姑娘，这婚书不合用了，还是重拟一张契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