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们要狠狠地批判
犹豫了三天,巩雪最终下定了决心,找了个机会,走到曾骅跟前。
“曾骅同志,我全家想请你吃饭。”
巩雪微仰着头说道,曾骅的目光一对过来,她迅速地低下头,只看到长长的睫毛在颤抖。
“吃饭,为什么?”
“谢谢你推荐我出演《好事多磨》,能有机会回上沪拍戏,与家人团聚。”
“好啊,有饭吃,我当然乐意。去你家吗?”
巩雪连忙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们家在松鹤楼定了一间包间,明天是周末,中午。”
“好啊。”
听说不是在家里请吃饭,而是在外面的饭店吃,曾骅有点失落,但也在预料之中。
在目前这种社会风气下,巩雪带自己这么一个陌生男子回家吃饭,四舍五入,等于带毛脚女婿上门。
你那样的相貌,我这样的年纪,这年头儿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万一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
到了周末,曾骅坐公交车来到敦煌路口,问了两位路人,很快就来到松鹤楼前。
巩雪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小翻领束带外套,站在梧桐树下,阳光春风里,俏丽的嘴角带着微微笑。
在她的身后,站在一对夫妻,五十岁出头。
男的长得很儒雅,戴着一副眼镜。
女的烫着小波浪,穿着一件大翻领暗花外套,很时髦。
不愧是上沪,上面的风向刚刚一变,他们就闻风而起。
再后面站在一位女青年,跟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眨着跟巩雪差不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
“曾骅同志,这是我的爸爸,这是我妈妈,这是我妹妹巩颍。
“巩叔叔,巩阿姨,巩颍同志好!”
巩父一个健步窜了出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曾骅的手,“我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能看到春生同志啊!
你的诗歌,我真的是太爱了,爱到骨子里去了!”
想不到巩父也是我的诗迷。
看来巩雪热爱诗歌,是有遗传的。
“谢谢巩叔叔,非常高兴你能喜欢我的诗歌。”
巩母上下打量着曾骅,左边嘴角露出满意的神情。
相貌不错,长得也高,北影厂编剧,国家单位的人,还是华清大学生,好!配得上我家小雪。
右边嘴角露出犹豫的神情。
千好万好,就是年纪小了些,才五九年的,跟老二一年的,比小雪足足小了三岁。
女人老的快,年轻时还看不出来,等到年纪大了,小曾看上去才三四十岁,周围一群的蝴蝶围着。
小雪看上去五十多岁,人老珠黄,那个时候闹矛盾离婚,小雪可怎么办啊!
巩颍很安静,站在后面看着曾骅。
“老巩,站在这里说话像什么样子,快进去。”巩母招呼着。
“对,对,进去说。”
一行人穿过热闹的大堂,沿着狭窄的楼梯,走到二楼,这里豁然开朗,左手边是大厅,摆着十几张桌子,坐满了三分之二。
上沪就是比北都要有活力。
春暖鸭先知,上沪是游在最前面的那只鸭子。
右手边是一条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的包间。
“这松鹤楼,生意老好了,要不是老巩认识他们的经理,不一定能抢到包间。”
在巩母的絮絮叨叨中,一行人来到一间不大的包间,推门进去,里面不大,刚好摆下一张八仙桌和八张椅子。
窗户被钉死了,只是在上方开了个口子,方便通气。
“服务员同志!”巩母走到门口,大声叫道。
“叫什么叫!没看我们正忙着吗!”一位男服务员,穿着蓝色制服,从里面走出来,嘴里叼着根烟,很不耐烦。
巩母压住脾气,好声好气地说道:“同志,我们都坐下了,给我们点菜吧。”
或许是巩母态度还可以,说的又是一口本地话,服务员脸色稍霁。
“晓得了,先给你们点菜。”
他从右耳朵后面取下一支铅笔,从口袋里掏出一個点菜本,跟着巩母走了进去,目光在巩雪姐妹和曾骅身上转了一圈,指着墙上贴着的菜名说道。
“快点,要吃什么,快些点。”
巩母巴拉巴拉一口气点了四个菜,一个汤,两个凉菜,一瓶石库门老米酒。
原来是老主顾啊,服务员的态度又和缓了一些。
服务员刚写完,外面又有人在叫,“服务员同志!”
男服务员冲了出去,大吼一声:“叫什么叫,没看到我这里忙啊!
那边的顾客也不示弱,反吼一句:“你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
男服务员身经百战,哪怕这些。
“我为人民服务,又不是为你这么一位人民服务。”
两人哔哩吧啦地吵了起来,嘴里的上沪话又快又急,就跟两挺机关枪在对射。
巩母一脸苦笑地说道:“好了,又得等,等他们吵完了,我们的菜才会下下去。”
巩颍在一旁突然问道:“曾骅同志,北都饭店里,是不是不吵架,直接上手打架?”
“为什么?”
“要不然墙上怎么会贴,不得无故殴打顾客群众。”
好嘛,这句话都成这个时代流行全国的梗了。
在大家的笑声中,一位头发油光滑亮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老巩同志!”
“白经理!”巩父马上起身,上前去跟他握手。
“一家人都在啊。哦呀,小雪,回家探亲了。”
“是的白叔叔。”
“好啊,一家团圆,好事。”
“是啊,今天一家人吃饭,同时请一位北都来的朋友。”
“哦,蛮好的啊。今天我们来了一批东海黄花鱼,蛮新鲜的。”
“点上了。”巩母马上说道。
“那好。你们坐,我那边还有几个朋友,还要去坐坐。”
“好啊,白经理,你忙啊。”
白经理离开后,转到第四个包间。
“白经理,你可来了。我要的东海黄花鱼,伱要给我留两条最大的。”葛汝霖拉着他,熟络地说道。
“没问题的啊,小霖哥的面子,必须要给的啊,给你留了两条最大的。”
“多谢了。”葛汝霖双手合掌,表示感谢。
“谢什么啊,我们老朋友了啊。这几位...”
“跟上次一样,都是作家,全国知名的作家啊!”
“啊呀,不得了,都是作家啊,吃完后,还请多多帮忙,在报纸杂志上,提下我们松鹤楼,多谢了!”
等到白经理离开,一位三七分,头发油光的作家不屑地说道:“一个破酒楼,也想让我动笔!呵呵,真是不知道老子的笔有多金贵。不知天高地厚。”
“好了,老陈少扯这些闲话。小葛把我们聚在一起,就是想想怎么批判春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对,你编剧本就编剧本,在北影厂一亩三分地待着就好了,居然敢写诗歌!写完诗歌不算,居然还敢写小说!
这样狂妄的人,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狂妄,无知!必须批判他!要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文坛里乱闯,以后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吗?”
“对,我们就从他的诗歌开始批判!”
室内一片寂静。
过了半分钟,一位作家迟疑地说道:“诗歌还是算了吧。春生的那些诗迷,都是疯子,被迷得魔怔了。我们要是批判他的诗歌,那些诗迷会上门打人的。”
生怕大家不相信,这位作家补充道:“真打啊!奉贤公园,一个民间诗人刚说《再别康桥》很一般,马上被十几个小青年按着暴打,头破血流,公安到现在也没找到人。”
“对,对,我们犯不着跟一群疯子计较。我们从他的那部小说入手,叫什么名字来着,狠狠地批判!”
“《芙蓉镇》。”
“对,什么破名字,一点文学气息都没有,全是乡土气,必须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