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入楚家营

楚家军的营地驻扎在都城外,临近一个叫柳坞的小村,此村因遍种垂柳得名。安静的路上,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惊动了村中逗鸡惹狗的小童。

只见一黑一红两匹高俊烈马上端坐两个男子,枣红马上那位神色严峻、目光坚毅,墨色那匹上下颠簸一张不情不愿的脸孔。

楚沧大声地冲跑在前面领路的好兄弟喊着:“这人倒霉起来是一件事接一件事。”

葛桓回头道:“没办法,老将军又被皇上叫回去,只能让你来。”

此次进城,葛桓向老将军汇报了一桩奇事,中元节夜里,楚家军营中遭窃,用来祭祀的点心果品少了大半。若说是祖先显灵,也算是大家尽孝,可若是有敌人渗入进来,那便需严阵以待。所以他们随着蛛丝马迹顺势寻过去,见一瞠目裂嘴的黑影蹲在军营外墙一角,大口啃食祭品。

都城外有三处军营,失窃这处军营共有两千人,祭品数量惊人,单靠一人之力窃走大半,又吃掉,这不像是活人所为。且夜里看见那场景的人,皆被吓到高烧不退,此刻躺在营里病的直哼哼。

他们都说是,“见鬼了——”

“见鬼?我看多半是癔症,”楚沧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得了癔症,“找郎中,或者找道士,我来了又能做什么。”

葛桓皱眉道:“你是楚家人,楚这个字是大家的主心骨。再说,事情尚未确定,大张旗鼓走漏了风声,不是给楚家军招黑吗?”

楚沧跑到好兄弟身旁,两人并肩策马疾驰,侧看那麦色皮肤透出朴实无华的将家气质,让人倍觉可靠,“你也是楚家人,怎么总拿自己当外人。”

葛桓赶忙道:“老将军对我有养育之恩,你才是该多来军营,为他老人家尽尽心。”

楚沧眼见军旗招展,红缨林立,默默道:“是有十多个年头没来过了……”

一进军营,楚沧便直奔那摆放祭品的地方,瓜果胡饼米饭肉食都胡乱地散落在地上。牲畜血迹也被拖拽的到处都是,四下狼藉,不像是有组织的盗窃。夜里尚且能看得清这行进轨迹,如今白日当头,看起来更是清晰。显然因贪婪之性拿了自己拿不下的数量。

葛桓引他来到见鬼那处角落,只见来时痕迹,没有去时的,神隐了一般。楚沧蹲下来,捏起一小撮沙土,哪怕被秋日烘烤了半天,依旧彻骨的凉,不同于周边沙砾。

不远处士兵操练的声音频频出现,打断了他的思路,顺着声音过去,看见一大胡子裨将在和葛桓商量着什么,声音大小适中,也没打算防着他。

“怎么是他来了?”

“老将军脱不开身,少主来也是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一个天天喝酒作乐的人能干成啥事!”大胡子忿忿不平,两撮毛泾渭分明地抖动着。

葛桓伸手拍了大胡子一下,少有的怒气登面,吓得大胡子也不再多说,叨咕了几句,退了下去。

“你明知道他说得对,犯不着生气。”楚沧从营帐后走了出来,张嘴劝道。

葛桓一时间哭笑不得,“我听着不舒服,你倒是看得开。”

楚沧伸手揽过他的肩膀道:“你不懂,若是就这样说我一辈子,换来我一世闲散逍遥,那也是值了!”

长眉紧皱,葛桓一脸疑惑望着楚沧,“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当年你我一块学武,我吃饭时你练剑,我睡觉时你看书,我本以为我才是那个待在府里的,怎么被你抢了。”

楚沧说:“这你就不懂了,凡事讲求个缘分。你就是这么幸运,万万不可推脱。”

“怎么说,是闹鬼吗?”葛桓一心惦记正事,也不再说些有的没的。

“我见那祭品还没撤,不如夜里再蹲守一次。”既然能来去自如,楚沧推断或许还能亲眼目睹昨夜那鬼。

想着自己前几日离开玉烛楼时,太过匆忙,都回想不出是自己眼花,还真是见鬼了。等办完手头上的事,他要去问问在场的其他人。

葛桓忙命人收拾出留宿的营帐,料定今夜楚沧是没办法赶回去。可才待了一会儿下面的人又来报,发烧那几位惊惧梦呓,乱成一团。葛桓辞了楚沧,先行离去,留他一个人坐等夜深。

高头战马徒嘶鸣,马上将军无处寻。楚沧想起儿时和爹爹一同在营地骑马,趟水过河时,遇见个王八。彼时小楚沧一脸厌弃地看着那小东西,“缩头乌龟。”

楚父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伸缩自如才叫好本事。”

小楚沧不满道:“两军交战,爹爹也缩头求生?”

楚父煞有介事地思索一番答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傻子才白白送死。”

小楚沧急了,觉得自己心中那伟岸的身影,登时短了矮了塌了陷了。

可从军营回去不几日,楚父就被调往前线,安阳关一役,伏尸百里,白草哀鸣,家里多了座衣冠坟冢。

风声猎猎,掌灯的兵四处奔忙,楚沧俊逸的侧脸在火焰的映衬下忽明忽暗,一柄银剑斜佩腰间,闪烁着刺目长光。

围坐在一起烤火的士兵里,有曾追随过楚将军的,愣神恍惚间,还以为他死而复生,可再定睛观瞧,才想到,这是他那个不争气的纨绔儿子,日月轮换,早不是那个性情平和、英姿勃然的银枪英豪。

“大哥,机会难得,咱去挫挫他的锐气。”楚家军不养奸人,进来的都是精忠报国的汉子,追随的是老将军和楚将军的魂,但楚沧是他们认为的楚家墨点子。

大胡子被几个新兵围在一起,这帮兄弟和他一样都是苦命人,没进军营之前最烦的就是楚沧这种人,而进了军营,长了能耐,这种心情由烦变成了揍之而后快。

“喂!”大胡子叫不出少主,更叫不出少将军,直接喂了出声。

楚沧也心有灵犀地知道这是在喊他,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眼看对方将刀卸下,一双硕大的拳头四下挥舞,乱打空气。楚沧看了看,周围都是些看热闹的人,于是将自己那剑也卸下。

“咱们陪你操练操练,不动真格的,怕伤了你这细皮嫩肉。”大胡子的笑声沙哑粗糙,一拳一掌却是细腻,专攻楚沧一个措手不及。

可见大胡子就算看不起楚沧,也没轻敌的念头,毕竟谁不想看自己厌烦的人被摔得四仰八叉。想到楚沧一会儿被他打倒的样子,大胡子那脸上,竖起了奇异的笑。

楚沧刚刚偷喝了几盏祭祀用的酒,酒劲正好上来,从脚底板涌出一股气力,展现出和他外表不同的勇猛,连一向善扑的大胡子也差点没招架住,脚下连续两次趔趄才稳下来。

围观的人群中,有新兵有老兵,还有葛桓。

葛桓刚来时本想出手阻止,但眼见楚沧威风凛凛,气势如虹,左右腾挪间大有家翁风范,热泪都要盈眶了,哪还有阻止的道理,巴不得今日就是自家好兄弟崛起之时,忍不住连连助威。

双方虽是赤手空拳相搏,但都是练家子,相继挂了彩,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流淌下来,湿润进尘土飞扬之中。

大胡子落了下势,但因楚沧没下狠手,自觉还能大战三百回合,一场拉锯战眼看不休不止,谁知下一秒楚沧脚下一滑,跪铲到大胡子脚下,硬生生给他磕了个礼数齐全的头。

众人先是一愣,再爆发出整齐轰鸣的笑声,响天彻地。葛桓捂着眼睛,只觉得眩晕,胜败已分,不需多言。

待众人的笑声停下,大胡子那诡异的声音才变得突兀起来,桀桀不停,抽风了一般。

楚沧愿武服输,起身掸落尘土,拾起佩剑,并未在意。大胡子那一帮小弟,凑过来恭喜他,顺便想提醒他莫要忘形,真把楚沧得罪了,这日子也难过。

可这笑声却一直不停,随之而来的是大胡子脸上那张皮被四下拉扯着,里面好像有东西将破茧而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