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书痴鬼无辙
楚沧从小就发现自己有一毛病，对于食物的热爱是刻进骨子里的，一不挑食物咸淡，二不管味道高低，三不在乎食材的优劣，有得吃就开心。老嬷嬷总念叨着：“明明是个没饿过的孩子，倒像是个饿鬼投胎一般。”
奈何青奴夺了他的红筷子，不让多吃，说吃多了这地府的食物，会被地府的鬼气感染——俗称鬼注。
楚沧最开始听错了，还寻思这女人到底是关心他的，还怕他“呕吐”。
“什么呕吐，是鬼注！”店小二是酒娘新请来的，从前也是个人祭祀，膝盖下面缺了半截，却能贴在地上“健步如飞”地给客人们送酒送菜。
如今鸦鸣界里没能耐的鬼，也能上来鬼市讨生活，与人间近日的破马张飞不同，鬼市明显更热闹了。
青奴点头解释道：“与那马车夫被鬼吸阳气不同，鬼注是寄居在人身体里，跟着对方吃喝，但不会吸收对方的阳气，弱些的鬼才会如此，抑或心善些想吃饭又不愿伤人的。”
筷子刚一拉开，手和筷子相连接处，出现了一抹虚影，再一拽，竟从楚沧身体里拽出来个熟悉的面孔。
本就文文弱弱的样子，此时受惊过度，又多了些孱弱的卑微相。
“还真有鬼注。”青奴见他连日犯困，赌上一把，真就将这鬼抓了出来。
“这——这不是军营里偷东西的那个吗？”楚沧见状大骇，想到这东西藏在自己身子里吃香的喝辣的，就顿觉浑身发颤。
青奴笑道：“竟然给他饿成这副样子。”说着，将对方拉起来，又叫酒娘上了几道热乎菜。
这鬼见青奴没有刁难他，感激地连连道谢，楚沧不满道：“谢她做什么，养了你这么多日子的是我！白眼狼！”
谁知对方嘴里一边喷饭，一边说道：“跟着你——差、差点没饿死……”
楚沧撸胳膊挽袖子要将他掀翻在地，青奴阻止道：“他没骗你，算来这些时日他在你身体里都没能被发现，不是因为他艺高鬼胆大，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太弱小了。鬼注有时会因为抢不过本人，而饿死在人身体里的。”
听说这鬼也有这么惨的，楚沧不免心生出同情来，“那他抢不过我，怎么不出来，他可以走啊。”
青奴抬起下巴，对着这鬼示意，“别光吃饭，说说为什么不走。”
这鬼饿急了，吃的速度极快，待吃饱了些，因肚子上没什么肉，肚皮被饭食高高撑起，似要炸开一般。
“小的名叫苏无辙，乃是痴鬼，这位少爷有我所痴迷之处，所以……这才迟迟不愿离开，差点就饿到魂飞魄散。”说罢这长袖一甩，生出些柔媚来。
楚沧暗想：自己在人间时，没这么抢手啊……
也许是不自觉拢住衣襟的动作，让青奴窥探到了他的想法，摇晃着手指道：“我觉着你想多了。痴鬼是痴迷于某样东西，又不是痴迷于你。”
“我除了整个人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他痴迷的？”楚沧为了脸面是据理力争，寸土不让。
苏无辙羞涩一笑道：“楚府里的兵书，甚是好看。”
“书痴？”
楚沧是完全理解不了有人对书痴迷这件事，就连自家老翁或者那早亡的父亲，纵然痴迷兵书，都难免困倦，每每路过书房，也能看见他们偷懒打盹的样子。
只好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日我正透过你的眼睛看到‘藏器于身，伺时而动’，你就闭眼睛睡过去了。你这眼睛一闭，可害苦了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下一行是什么……唉……人生大苦莫过于此。”
“你也是中元节去人间的？”青奴问道。
“我是中元节前一夜去的，”痴鬼小声道：“我有门路……”
楚沧不信道：“你一书痴，能有什么门路。”
痴鬼苏无辙看样子是真吃饱了，卖了会儿关子，这才对楚沧说：“我帮鬼差大人们——写情信！”
苏无辙是个不管什么书都看的痴鬼，自然也会涉猎一些纲常伦理，男女纠葛的题材，提笔就写的恩恩爱爱，情肠用墨揉成团切成片，也不在话下。靠这手艺，在那些犯了恋爱脑的鬼差中大受欢迎。
“尤其是牛头鬼差，没事就让我写一封，正巧中元前夜，有一处地方不太平，他去人间查探，就将我揣车里，带了出去。”
“你这真是技多不压身。”转头看见酒娘正在和客人聊天，青奴对着她打了个手势，酒娘心领神会款款过来，“有什么事？”
“牛头鬼差回来了吗？”青奴问。
酒娘不知她所为何事，点点头道：“回来了，往常都会来我这里喝点的，可这次听说他受了伤。”
苏无辙惊道：“谁敢伤阴差。”
酒娘道：“好像是为了救人，但也不清楚到底因为些什么。”
杏眸一转，酥面沉静下，似有图谋，“我们……去找他。或许他可以将人送回阳间。”
酒娘不解道：“他既然还活着，去阴司走流程不是就行，何苦求人帮忙。”
青奴道：“他……其实已经死了。蒙骗鬼役或鬼卒还有些可能，若是去到阴司大殿，恐怕多事……”
听说自己已经死了，楚沧一副“我怎么不知道的样子”。
酒娘在两人之间来回观色，了然道：“续命缕……连我都骗了。”
苏无辙则是想投桃报李，从怀中拿出一纸笺来，“这是我最新力作，就是阎罗来求，我都是不舍得给的。你们拿去，给牛头鬼差。他认得我的字迹，多一份情份在，不会多为难你们。”递出来时，又收回，又递出，补充道：“等你们回将军府，将我没看完的拓写一份，烧给我，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事关性命，楚沧赶紧抢过来，连道：“我把整座书房都给你烧过去。”当然是得家翁同意才行，他暗想。
痴鬼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承诺，兴奋地像个猴子，在饭桌上捞月亮。
酒娘将牛头鬼差居所的位置，详细告知给青奴。
两人也不再拖延，起身准备离开。
楚沧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这样一介文弱书生，是怎么将大胡子脸都打肿了的？”
“不是我，”苏无辙看了一眼站在楚沧身旁的青奴，目光躲闪，无辜道：“反正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