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没天下祭鬼
“我最恨背叛者，背叛村子的人，都不得好死！”
长卿被绑在木架上，他脚边傻痴痴跪着一个村妇，披头散发低垂着头，正是失去一双儿女的那位。
“臭道士，敢坏老子好事，看我今天不烧了你！给我当花肥！”
大壮口若悬河骂骂咧咧，正准备将这柴火点燃，也将自己之前所受的“委屈”付之一炬。
金乌暗纹剑打着旋冲了过来，正好将火把打掉，再飞身一跃，一双墨色靴子正落在火旁，脚尖一踢，用土将火灭了去。
几只老鼠悉悉簌簌藏在角落里看热闹，楚沧不屑用剑解决这帮刁民，“小山”尚未出鞘，就被佩回腰间。
星眸之中长河暗淡，困惑又鄙夷地环顾自觉有理的村民们。
青奴先将长卿放下，检查一番发现都是皮外伤，冲楚沧点点头，示意没有大碍。再去扶那村妇，这人的双腿却已然断了，扶都扶不起来。
大壮冷笑一声道：“分银子的时候，你们以为她没拿吗？出了岔子立牌坊，你们也信。”
楚沧的衣角被风吹起，群鸦缭绕在小庙村的上空，墨点般的双眼贪婪地盯着自己桌上的珍馐。
“杀人喂鬼，你们睡得着吗？”楚沧牙关紧咬，胸膛剧烈起伏。他本不想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指责他们，他知道有人愚笨，有人贪婪，有人嫉妒，有人向往一步登天荣华富贵，可他没办法接受他们错了之后，还这般安然若素，心安理得，仿若神明般编排他人的性命。
“有天下的祭神，没天下的祭鬼，我们有什么错！”一张嘴滔滔不绝，村民们被这样的言辞，支配了所有心神，附和着，大叫着，癫狂地挥舞着手里的斧头，铁锹，木棍，好似无畏的士兵在捍卫自己的金银之国。
楚沧并不怕这些人，气势这东西不在于声音的大小，走到一个冲着他挥舞着铁锹的村民手中，将其抢了过来，旁边一个人用木棍挥打在楚沧身上，再想补第二下的时候，青奴不知何时来到这人身边，用力扯住了这人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楚沧听见了筋肉分离的声音。
用眼神阻止了青奴，楚沧看着被她吓坏了的噤若寒蝉的大家，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你这护食的性子，倒是有点我的风范了。”
说罢，依旧做他自己的事，转身在大壮身边挖了个坑，大壮见状想跑，却被楚沧一只手拎了回来，“你不能杀我！”
“我没想杀你。”楚沧将大壮捆绑起来，扔进坑中，又将土填了回去。
大壮为了活命，拼命将头往上探，等土填到胸下一些的位置时，楚沧将手上的铁锹扔回给村民。
声音嘹亮，对他们说：“他家的金银——都是你们的了。”
短暂的寂静，而后是翻腾的欲望和野心。
能被老村长一番言语鼓动，就灭神敬鬼的人们，也能被这过路少年的一番话改变立场。
什么同姓同族，此刻都是一心盼着自己手够大够长，多去村长家地下挖出些好东西来罢了。
“他们，不会回来救你的。因为，易地而处，你也不会救他们。”
金银贵重，但易生变。
大壮终于明白，眼前的少年虽不杀他，却也不会让他活。
“道长醒了……”青奴赶忙拍了拍长卿的后背，帮他缓缓气。
长卿一双凤眼，高高肿起变了形状，小声道：“叫我名字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没命了……”
楚沧岔开话题道：“以你的身手，不至如此。”
肿凤眼抬手擦了擦自己嘴角上尚未干涸的血迹道：“你尚且不想杀生，我一道士，更不想和他们缠斗。没想到一时不查……丢人了。”
青奴将长卿搀扶起来，也不知道刚刚她的断臂之举有没有被他看见，只听长卿默默地叹了口气，“好疼啊……”
楚沧从青奴手中将长卿接了过来，“道长道长，等回长宁，你可千万别说这一身伤怎么来的，我得被我家老头骂死。”
青奴走在两人身后问道：“她怎么办？”
楚沧回头看了看还在地上傻呆呆的妇人，对他们说：“你们等我一下。”
而后转身蹲下，问道：“你是想跟我们走，还是留下？”
妇人眼睛闪了闪，恢复了些神智，望着自己被打断贴在地上的腿，冲他们摆了摆手。
楚沧叹了口气，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递给了她，这是先皇御赐的，彼时家翁还不舍得将“小山”给他，又没有太多家传之物，就随手将这镶金的送予他。
“给你了。”
出村口，再回望，这几日竟像一场梦。
长卿问道：“眼看你那匕首，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绝对价值连城，你也舍得。”
楚沧一边支撑着长卿的身体，一边道：“你还记得那日房中，她给我煮了一碗面吗。我这人特别喜欢吃面，一面之恩，何该如此。”
西风萧瑟，黄叶翻飞，长卿在身边低沉地笑着，群鸦失望一般飞转去别处，而马匹的嘶鸣终于被三人等到，马夫守约而来，正好三日。
见三人一身尘土，满面皆伤，惊问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楚沧笑道：“没事，掉坑里了。”
长卿点头，后怕一般道：“命真大。”
青奴则动了动自己的手腕道：“好像又行了……”
心有灵犀，一点就通，楚沧念叨了一句：“早知道不跑那么快，还差点淹死，那味道也怪，真是晦气！”
马车夫见几人能说能笑，就扶他们上车，继续奔着目的地去了。
夜里，恢复寂静的小庙村中，大壮因为叫喊，嗓子含了炭火一般燥疼，终于安静些，哑着嗓子发出啊啊的声音。侧耳听去，还有指甲剐蹭泥土的声音。
细碎，缓慢，拖出长长的尾音。
半截拖地的身子路过大壮时，也目不斜视，好像这人根本不存在一般，直直往村长屋里爬去。
妇人看见自己一双儿女，在前面等她，她念叨着：“你们别跑，娘亲腿断了，走得慢，别跑，等等。”
大壮不知这疯女人要干什么，尽力往后看去。
不多时，他听见自己那村长爹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这才想起自己屋子里还有那筋骨断裂，常年卧床不起的老头。
那个碎了土地像，又被不知什么碎了全身的老村长，此刻正被一镶金的匕首，挖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