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玩花池嫩桃

画屋朱梁,刻镂宫墙,华美寝殿之中,丝娟卧榻之上,侧卧个佝偻着身子的年轻帝王。

李训干咳了几声,看着站在对面那虽是五十多岁,却依旧春风得意,身强体健的孙尚书,而对方听见他咳嗽,赶忙跪下,拱手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李训道:“孙贵妃,很好,能吃能喝能睡,孙尚书教女有方。”

孙尚书一听皇上提起了贵妃,瞬间冷汗淋漓,“臣不敢……”

“李家的命数,想必尚书也有耳闻,皇后多病不宜生子,贵妃得孙家家传的好体魄,入宫这两年来,是吃遍了大江南北的美食珍馐,我都容她,宫内不缺她一张嘴,她也吃不垮朕的江山。”

孙尚书头上的汗扑棱棱落在地上,他也不敢动手擦一擦,生怕惹恼了皇上,只得继续听着。

可皇上是半点都不提让贵妃早点生子的事,接过身旁小太监递送来的茶水,又转了个话题:“要我说文官这脑子比武官聪慧得多,可是论本能你们就比不过了,看楚老将军多会找时机,咱们刚说要定他个拥兵自重的罪,他就自己先把兵权交上来了。”

孙尚书这才敢回话,“会不会……有人通风报信?”

李训否了他这个想法,“派去的人盯着呢,他谁都没见过,东西是只出不进,所以我说……武将的本能,最会趋吉避凶。”

“那皇上就……放了他?”孙尚书觉着这没了兵权的武将就是断翼的鹰,翻不了天,不足为惧。

“近日来夜夜梦魇,梦中先皇骂我不孝,”李训又咳了几声,“不孝有三,我反复回顾我的种种作为,对内不曾苛捐杂税,对外也没辱没了荣国尊严,什么不孝,你该明白。给老爷子气成那样,我是不是得给他送过去点什么赔罪?”

孙尚书不是没有答案,但他就一次机会,说错了全族皆输。

李训见他谨小慎微,推了他一把,“不如让贵妃去下面伺候伺候老爷子?”

孙尚书头上水洗了一般,赶忙叩首道:“臣知道该怎么办。”

李训这才宽眉笑道:“去干你们文官该干的事吧——做做文章。只要朕长命百岁,还怕贵妃生不出皇子吗?”

转头看见孙尚书进献的外邦水蜜桃,再看看自己御绢中的血,一样的艳粉苦红,直呼没胃口,“给国师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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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在长宁城东,最靠近宫门的一侧,外面看去不算奢华,顶多称得上古朴,但这地方占地广,所以就算是片空地,也不可能叫做清贫。

府中足有上千人,可日常却因地方太大,很多人终此一生都没见过对方。

国师自从来了长宁,便开始着手修建府邸,起初他最想要的地方是将军府。奈何老将军手握兵权,不好欺负到他头上去,这才勉为其难收了这里。

国师的悟道方式是沐浴,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泡澡,洗头的水是用壮汉赤着上半身从十里外的难全湖中,不分寒暑一桶桶挑回来的,而沐浴的水,则是从皇宫西北端的吉祥泉引出来的,借用了皇家水源,和皇室相通。

为了方便,在盖这座府邸时,将最大一处地方,修建为“玩花池”,这三个字是李训亲笔题的。

虽然叫“玩花池”,内里却一朵花都没有,终日热气氤氲,泡着十几个面相俊秀的美少年们。

国师今日无事,整个人泡在水里,脸上两道伤疤在热水的熏染下,变得愈发狰狞黑肿,蜿蜒如虫依附在脸上,而一旁伺候的都不敢出声,神情瑟然。

冷漠的一双眼横扫过池中的众人,这里有长相英武的,有皮肤白皙的,还有薄唇凤眼的。他大手一招,那个长相英武的被叫了过来。

刚一近身,就被国师一把搂进怀里,关节粗壮的手指在美少年的脸上临摹,最后停留在他纤细的脖颈之上,“你说说你这长相,怎么就不好好操练下身子,武将的脸,戏子的腰,拼出来个没用的东西。”

说罢大手一钳,就箍住了对方的脖颈,逐渐用力,好似不想让他很快死去一般,缓缓地将他提起,再放下,任凭对方在水里疯狂地扑腾。

旁边众人虽然吓坏了,但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个个噤若寒蝉。

小太监奉旨前来送桃子,正遇见这一幕,好在宫里人见惯了大场面,只将桃子交给一旁侍候的仆从,便来传话,“皇上感念国师辛苦,特赐御桃三枚,请国师品尝。”

国师手中的脉搏终于不再抖动,那人软绵绵泡在水里,他这才松了手道:“有劳公公,替我谢谢陛下。”

见小太监还没走,又问:“陛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小太监看了看池子里那一众男子,国师冷哼一声,“他们和死了没有区别。”

眼见对方还是不放心,国师对着池子里说:“都进去,谁出来就弄死谁。”

惊弓之鸟纷纷藏进水里,纵然有人不通水性,还是奋力在水底憋住气,一点也不敢出头。

“皇上请国师开始准备祭祀之事。”

国师点点头,强壮的身子从池水中走出来,那仆人赶忙递上来一条披袄,他随小太监一起往外走去,偌大个地方重回寂静,“玩花池”中渐渐探出一少年,猛烈地咳嗦了一阵,谁知刚平稳下来喘一口气,空气中便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的头劈砍成两半,污了整个池子,而另外几个吓得呛进去了几口血水,不多时池面上飘起数只娇嫩的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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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青奴消失的那一块地方,楚沧徒手挖了很久,土下还是土,没有青奴半点影子。他知道她大概又是去了地府,也知道凭她的力量再加上长卿那个大献殷勤的道士,一定回得来。可他还是希望,救她回来这件事能与他有关。

挖累了他仰面躺在地上,魂草也不知是不是伤了根系,变得和寻常草一样,甚至有些温柔,包裹住楚沧整个身体,只给他留了一只眼睛的缝隙,他努力向上看着,一只秋雁飞过,长得很像是春天时飞到楚府屋檐上那一只,毛色繁杂,看起来不太健康。

青奴身子太单薄,背起他的时候给他硌的生疼,现在左胸骨还隐隐作痛,他没想到这辈子还会被女子给背着,脸上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耳畔细密流淌过一个男女不明的声音,“反正……和鬼这个字有关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想往人间去……那得从天上借个神字……鬼神总不会错……神灵……是最好的名姓……”

楚沧惊醒一般,以为自己做了个什么青天白日梦。

正胡思乱想着,一只白皙的手从土里乱扒了几下,正好薅住楚沧的一缕发,他吃痛一发力,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使把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