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左判官与犬

阴司位于地府正北,通体多石筑,琼玉华耀,远看是形似人间宫殿的城壁屋宇。

刀花剑树,慈眉电目,阎罗一张脸上大慈大悲和雷霆雨云并存,青奴眼见刚刚那夫妻俩画押完毕,骂骂咧咧被鬼差牵了出去。

坐在森罗宝座之上的阎罗揉了揉额头,看底下排好班次涌入殿内的泱泱鬼差各自牵来自己的犯人,尊卑秩序来讲与人间并不全然相同,偶见互相客套,但说起话来,争抢一般,待审的鬼魂多了,就和人间伎儿杂戏、打鼓作舞那样吵闹。

“君上,油锅地狱的胖头鬼差多次去鬼市摆摊卖炸供。望上明察,治他玩忽职守之罪。”

“君上,生人入冥这事是万万不可批准啊。若您不驳回这一奏议,老臣就一头撞死在马面鬼差身上。”

“君上,前日下面鬼差来报,乐堂池子里的水又被那蠢笨吐舌流涎的鬼役给污染了。急需您拨款挽救。”

如此种种的上奏,竟持续了三日不止。流水的王,铁打的官。

“那静尘道长没当上阎罗也是福气,不然早晚也会累死。”青奴悄声说道。

候审还被插队,青奴和苏无辙等得有些不耐烦,这时长阶下竟响起几声狗叫——汪!汪!汪!

之前喧嚣吵闹的大殿内,听闻这狗叫一出,霎时鸦雀无声,泛起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牛头鬼差见他们两个听不懂,好心解释道:“犬将军说,左判官死亡当天,他曾见有一团黑雾,进了他的房间。”

“犬将军?”青奴不解道。

“左判官活着时乃文人出身,一路升迁官拜周国宰相一职。某日梦中被鬼差领进鬼府,作一番为人处世的查验,还阳三日后,在卧榻上安然离世。而后再赴鬼府,做了这里的判官。多年来无功无过,也算是协助阎罗将阴司治理得井井有条。犬将军是左判官在世时的家犬。左判官在人间身死后,它也不吃不喝死了。一路追随而来,封了个将军。主要就是护卫一职。”

苏无辙则急道:“左判官死了?灰飞烟灭?”

牛头鬼差点头道:“我也是刚听说的,前几日阴司不太平,左判官奉命调查,却不想灰飞烟灭了。”

“黑雾……业重魂轻……”青奴念叨着,“难道是那无颜公子?”

牛头鬼差为难道:“容我想想,此事不一定和他有关,若是说了出来,太山一事便瞒不住,我们都得受罚。”

“我们与他交手,全无招架之力,左判官既是文官,被灭也不无可能。堂堂阴司鬼官尚且如此,若真是他出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苏无辙不免担忧起来。

阎罗挥了挥手,示意犬将军稍后内殿商议,再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前面几件积压住的案子,终于轮到了青奴他们。

轻咳了一声阎罗道:“各水各路,各人各家,你们往那禁地去做什么?”

“误入!他们是不小心闯进去的。”牛头鬼差忙回话。

阎罗皱起眉头看了他们一眼,“禁地之内外可有损害?”

“没有!一切都好好的。”牛头鬼差又回道。

“让他们说!”阎罗又痛苦地揉着额头。

素手挽起裙摆,款款上前一拜,青奴仿佛很是熟悉这样的场面,丝毫不怯道:“小女不是误入太山府。”

阎罗盯着她看了半天,静静等她说接下来的话。

“回君上,小女生前从未伤害无辜,甚至还救过人性命,敢问这样的德行可能入轮回,投胎去一百姓人家?”青衣白衫,一朵暗梅临寒开。

阎罗闻言点头道:“曾救人性命者,当有大造化,就算去了权贵人家也是应该。”

青奴又问:“若我不害他人性命便活不下去,仍旧心有所善,从不害人,是否该让我魂魄两全,哪怕做一孤魂野鬼?”

“当然。”阎罗依旧答道:“有此善心者,可入鬼官列。”

青奴上前一步,跪在阎罗殿中,沉思片刻后,缓缓发问:“可为何我醒来时,却孤苦一人,见遍了鸦鸣鬼哭,忍住了饥饿苦痛,最后还要落得身毁魂亡的下场呢。”

阎罗一怒,百鬼伏,只见他站起身来,怒视着牛头鬼差,“谁让你带鸦鸣鬼来的!此等恶鬼见则处死!”

牛头鬼差吓得也跪在地上,承接着雷霆之怒,委屈道:“青奴姑娘……鸦鸣鬼青奴从未害过人或是鬼。”

“胡说!鸦鸣界的鬼就靠着伤害他人而存活,不吃人鬼,她怎么活到现在的?!”

周围看热闹的鬼官鬼差也都点头,纷纷附和。

青奴却不紧不慢地拉起自己的衣袖,将长命缕举了起来,“这条长命缕保住了我,只不过如今不奏效了,小女才冒死闯入太山,想寻找良策。”

身边的人还以为她拿出了什么神兵利器,见只不过是一条寻常东西,都讥讽她满口谎言。

谁知阎罗神情一滞,坐回森罗宝座之上,喊了句退朝,又命他们进内殿议事。

内殿之中,阎罗不似之前那般肃穆,多了份和蔼可亲来。

他一双苍老的手先是抚摸着犬将军的头,温柔地对着它说了句:“你也去吧。”

而后犬将军好似得到了解脱一般,竟在他们几个的注视下,慢慢消散开。

“它生前就随着自己的主人入了地府,成了鬼犬,左判官灰飞烟灭,它早已不想苟活,奈何还记挂着将所见告知于我。”

牛头鬼差见此刻也没旁人,小心翼翼问道:“左判官之死……”

青奴见他犹犹豫豫问不出口,替他补全道:“是不是鸦鸣鬼做的?”

阎罗没回答,反倒问了一句旁的,“鲤鱼跃龙门,溅起水点子,打湿了岸边的人,这人该跳进去杀了那只鲤鱼,抑或是置身事外,再不然早早应该撑伞躲避呢?”

又道:“他对外说是我让他去查,我早知道答案,又怎么会让他去。是他生前那文人心,让他习惯探求真相,害了自己。”

青奴道:“我们所见到的可不是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