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对，我是烂泥
网吧，喧嚣渐渐安静。
电脑时间2003年7月20日，凌晨4点钟。
裴强已经困得要死，只要给个枕头，他就能立马呼呼大睡……
王慕雪则精神头越来越好，兴冲冲地跟裴强勾勒着未来的计划，时间甚至精确到每一天，每一个小时的工作。
起初裴强听得认真，努力配合着表演，时不时虚伪赞叹：【王总厉害】【王总强啊】【王总吊炸天】，【王总这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后来……
“喂！裴强，别睡了！”
“喂……”
“喂，我可抬不动你，裴强，你给我起来……”
“裴强！我再警告你一遍，你给我起来……”
“裴强！！！！我郑重，且很严重，严肃地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不管你了！”
“……”
“裴强！你再睡下去我不管你了！”
“……”
“裴强，你个王八蛋，你也太沉了！”
“……”
耳畔中响起王慕雪愤怒的声音。
裴强努了努嘴，眼皮子却实在是抬不起来，只想找个柔软的地方躺着……
躺倒天荒地老。
“……”
“师傅，帮我搭把手……抬一下这头死猪！”
“……”
“不是男朋友！真不是男朋友！谁会看上这种男人啊，哎，这人太沉去了，师傅，去杏子村37号，大槐树下的房子……到了以后，直接扔院子里！”
“……”
裴强隐约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
困顿之际，听到了一连串的骂声，好像自己的腰间又被狠狠地掐了几下。
疼得直打颤！
他哼唧了几声，最终睡太沉没醒来，挣扎了一下，最终好像躺在了一个柔软，且舒服的枕头上……
嗯，好像是枕头，又好像是膝盖边上的大腿？
么么……
真软……
“裴强！！！”
“……”
“你的口水把我裤子弄湿了！”
“……”
“裴强！你手安分点！我警告你！”
…………………………………………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没有恼人的手机铃声，也没有局促的敲门声……
2003年7月20日下午4点。
裴强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随后，扑面而来的劣质二手烟味，呛得到他咳嗽了一下。
迷糊间，他看到了一些90年代的老家具，以及地上一台台被拆得四分五裂的旧家电。
这是……
自己这个世界的房间，好像……
再看眼前的时候，他摇了摇头，看到这个世界的便宜老爹正坐在床头一边看着《家电维修入门》旧书，一边一根一根地抽着烟。
“爸？以后你抽烟，能不能别呆在我房间里！”
裴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那种从便宜老爹那里要两根的渴望。
便宜老爹眉头微皱：“醒了？”
“嗯，醒了……”
裴强点点头摇了摇脑袋，感受到屋子里的烟雾缭绕以后，终于没忍住：“爸，抽烟有害健康，还有，这是我的房间，你别整天把要修的东西堆到我房间里……”
一段记忆涌上心头！
裴强老爹名叫裴钱，本地的泥瓦匠，几年前偶然间看了一本家电维修书后，便开始尝试捣鼓着一边学，一边免费帮人修家电。
再后来，名气大起来以后，业务也多了，索性便不再干泥瓦匠，开始专门帮人修家电，自然而来屯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烂玩意”，见大厅不够放以后，立马就将这些东西拉到了自己房间里。
记忆中，自己每天起床都要面对这些糟心的玩意，像个大型电子垃圾场一样，令人无语至极。
“你房间？你吃我的，用我的，你哪来的房间？呵，老子给你一张床就不错了！”裴钱阴阳怪气地看了一眼裴强，放下《家电维修入门》，本想离开，但不知怎的越瞧裴强越不顺眼，指着裴强房间里乱扔的衣裤，忍不住数落：“你也老大不小了，整天跟个二流子一样，你想干嘛？懒得跟猪一样！”
裴强摇了摇略微浑噩的脑袋：“是王慕雪把我送回来的？”
“呵，你还知道人姑娘把你送过来呢？我就奇了怪了，你拉人家姑娘家去网吧通宵不说，还让姑娘家把你扛回家，二十多里路啊，几十块的打车费，我就好奇你是怎么心安理得睡觉？”
“爸……我说是王慕雪拉我过去的，你信吗？”
“呵，一个考上燕京大学，全校公认的好学生的，会拉你这个三本的去网吧？你觉得我信吗？”裴钱冷笑。
“呵……这就是人心机！”裴强深吸一口气，摇摇头。
然而，这便宜老爹压根不信：“想不明白，你说小时候住两隔壁的，怎么一个文文静静的，老老实实的读书这么好，一个整天不学好，不是打游戏就是上网，真是……你哪怕学人家一点好，你也不至于这样……不说燕京大学，你至少给我考个一本吧？”
“……”
面对老爹的数落，裴强只能沉默。
能咋办？
别人家的孩子……
啧！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
特么的，就是一滩烂泥了？
三本也不错啊，本科OK的好吗？
老爹说了一会后，又是摇摇头，懒得再理裴强这摊烂泥，而是拿起《家电维修入门》的资料，开始低头，一边琢磨一边拆解起旁边的冰箱起来。
裴强则是从床上爬起来，穿过一堆垃圾，走出房间。
刚走出去，就看到一位胖妇人气势汹汹地撸着袖子拿起擀面杖愤怒地冲过来。
裴强猛一激灵，闪了好几步，难以置信地盯着老妈：“妈！你干嘛！”
“我干嘛？你说我干嘛！你祸害人姑娘不说，还骗人家姑娘喝酒，你想干嘛？还想带人家开房是吧？我们老裴家，祖上三代都清白，从来都不做这种苟且事，怎么到你这代，就完全混了！好！好！好，你还骗姑娘的钱买手机是不？好啊，能耐！能耐了，今天我不打你，我就没办法给人姑娘的家交代！别躲，看我不打死你！”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我骗人家喝酒？我骗人姑娘钱买手机？你开什么玩笑！”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裴强瞪大眼睛！
王慕雪这挨千刀的，到底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你还是谁！小姑娘都差点哭了！裴强，你这烂泥扶不上墙，好的不学，专学坏的！”
“妈！你听我解释，都是王慕雪胡说八道，我真……”
“闭嘴！胡说八道？人小姑娘现在是什么地位？是市高考状元，是燕京大学，你是什么玩意？我裴家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混蛋！”
“……”
裴强苦逼着脸，最终又被老妈拉着一通数落。
裴强越听越憋屈！
妈的！
这家，没法呆了！
还不如回县城里的出租房里。
这一顿唠叨唠叨到傍晚5点多，等太阳渐渐偏西落山以后，老妈李春花这才扭动着胖胖的身体，留下一句：“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跟个孩子一样，我知道你对人姑娘有意思，但你也要看看自己，跟人家般配不般配，别到时候做得里外不是人，朋友都没得做！”
目送自己母亲进厨房以后，裴强感觉自己就像个大冤种一样，拿起那款新手机，只觉异常烫手。
就在他摇摇头，准备清静清静的时候，父亲裴强拿着万用表从屋子里走出来，迟疑了一下，终于坐在了自己边上，点了一根烟。
“你真是一点都不像我！”
“……”
裴强一时间都麻了。
记忆中，这句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每一次父亲要说大道理的时候，都会来那么一段开场白。
“裴强，我们老裴家，虽然祖辈都很穷，但也穷得堂堂正正，坑蒙拐骗的时候，我们从来都不做，你知道吗？”
“爸，我不知道王慕雪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我再认真说一遍，从小到大，都是王慕雪拉着我去游戏厅、网吧，这一次去喝酒，也是王慕雪拉着我去，我可没让她送我手机……”
“闭嘴！”
“……”裴强闭嘴。
看着自己儿子那沉默无语模样，裴钱吐出一口烟圈：“裴强，你也十八岁了，十八岁，你应该清楚，你这辈子想做什么，想当什么样的人……”
“……”
“做人得有梦想，你瞧我，我以前是农民，泥瓦匠，字都不认识，这些年，我去上了夜校，学了技术，村里的电视，包括隔壁村的电视，都是我帮忙修的，人家过来，谁不恭恭敬敬喊我一句，裴师傅？”
“……”
“我估摸着，名气也够了，技术也到位了，过两天去县城，接一点修冰箱的活计，顺便瞧瞧店铺，合适的话，在天桥桥下租一家店面……未来我也会去学学那个什么互联网，我们也要跟时代接轨……”
“……”
“裴强啊，你学习一般，脑子也一般，你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爸不指望你跟那姑娘一样厉害，但你也不能整天浑浑噩噩的，人生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我知道你对人姑娘有意思，但你也要清楚自己跟他的差距，像你这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哪个姑娘会看上你？”
“……”
“三本就三本，落后一步也无所谓，但接下来，你要明确一个方向，我们也很支持你跟人姑娘谈朋友，但老王家和我们老裴家还是有差距，人爸是派出所所长，你爸是泥瓦匠加修理工，人姑娘燕京大学，你三本大学……”
“……”
“这个社会讲究门当户对，现实很残酷，你也有心理准备，我们也努力让我们两家的差距少一些，但最重要的是你要争气……你要有目标，有梦想……”
“……”
裴钱抽着烟，对着裴强灌输着大道理。
裴强则掏了掏耳朵，左耳进，右耳出，全然没当回事。
上辈子为了创业，活得跟狗一样，虽然赚了钱，结果一分钱都花不到，反而自己见了阎王。
这辈子，还像上辈子一样争这个争那个？
开什么玩笑！
这辈子就想心安理得地当个普通人。
啥都不想干，虽然不至于摆烂，但也爱谁谁，梦想？
见鬼的梦想！
当个快乐的烂泥不好吗？
“跟你说话，你在听吗？兔崽子，又一副吊儿郎当的瘪三样！”
“在听，爸，我会认真地思考，我接下来当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梦想……”
“行，我也不多唠叨，你十八岁了，也该懂点事了！”
“……”
“对了，人姑娘家过两天要去港岛考察，你脸皮厚一点，跟着人家，去港岛见世面的机会可不多见……”
“……”
“还有，这是五千块钱，你也别骗人家姑娘的钱，你将手机钱还给人家，我们老裴家行得端，坐得正，别让人家瞧不起……去港岛也给姑娘买点，别整天蹭吃蹭喝！”父亲见裴强态度端正以后，微微叹了一口，从怀里拿出五千块。
“爸，我再重申一遍，是王慕雪强行塞给我的，我也不想要……”五千块，是家里大半年的收入，看着这钱，裴强觉得心理暖暖的，但并没有接那五千块，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最严肃的口吻看着自己老爹：“你们从小到大，都被王慕雪给骗了！她看起来天真，实际上就是披着羊皮的狼，我玩不过她，迟早要被她吞掉，我玩不过他的……”
“裴强，咱不能，至少不应该无耻到这种地步，人家图你啥，图你丑还是图你不洗澡，还是图你懒？”
“我……”
“对，叔叔，是我要送裴强手机的，裴强也没逼我要，我想着我们接下来沟通能更方便……”
裴强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反驳，却听到一阵温柔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声音，裴强皱眉，只觉心中一堵。
等转过头，却看到王慕雪穿着纯白色长裙一脸乖巧地从自行车上下来。
“网吧也不是裴强带我去的，裴强告诉我，让我陪他查学习资料，但我一个人不敢去……”
“……”
裴强转头，却见王慕雪来到院子里，抬头，目光带着几分认真：“叔叔，我今天逛书店的时候，刚好看到了几本书家电维修，顺便带过来给叔叔您看看，可能对您有帮助……还有，我也打听过县城的店铺了，那边价格和地段，我也跟您说说，叔，对未来的创业，我也有一点点个人的想法，想找您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