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他们的路
罗帝星之死,很快就淹没在了日新月异的大气象中。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太多人在逝去。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的离开,既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在意,在岁月的长河中,翻不起一点浪花。
没有涅槃境强者陨落时的惊天动地,也没有普通王者过世后的举国齐哀。他只是静静的留在了阴风地狱,若干年后,或许也只会化作故人口耳相传的一声叹息。
每一天的太阳依然在升起,此时困扰着邑西国人民的一件大事,就是近几个月,在国内的几处荒山僻岭间,出现了大量倒毙的魔兽尸体,周身的皮肉也被割得精光,只剩下一副骨架。
从前各国虽然也不乏猎杀魔兽,或收取魔源精魄,或剥下皮毛炼制战铠,以长牙炼制兵刃等,但那些狩猎者并非同路,某一地的活动从来不会有这么频繁。
如今那些落单的魔兽已是人人自危,有组织的去寻找组织,没有组织的就隐踪匿迹。但即便如此,它们仍是逃不脱那如影随形的镰刀。
同时还有人注意到,那些骨架大多有一座小山的体积,这么巨大的魔兽,生前实力也必然不俗,究竟是谁能如此轻易的将它们杀死?
但此时令人们更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从前人类猎杀流落在外的魔兽,魔族不管,是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弱者当成同族。但若是杀得太多,是否会被心高气傲的魔族视为挑衅,当真与人族开战?
不过也有人指出,那些魔兽的血肉并非是以刀工割去的,应该是直接被吞食干净的。哪有人类会做出这种事?
这也不能不让他们想起,六御魔君自复活后就一直下落不明,从洛家传出的消息,也曾说他元神虚弱,急需进补。并且根据传言,那可是一个丝毫不念同族之情的狠角色,当初在绿野平原,就曾经眼都不眨的吞噬了大量的同族。看来那个神秘凶手,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一想到六御魔君仍然留在邑西国,且又如此穷凶极恶,万一给他恢复了部分实力,就在国内大肆屠杀该怎么办?就算他现在不动手,等他平安回了魔族,开战同样是早晚之事。一时间百姓人心惶惶,邑西国主更是愁得几个晚上都没合眼。
就在全国上下一片恐慌中,郊外数百里的一座矮山旁,又添了一具魔兽的尸体。
此时那魔兽皮肉尚在,勉强看得出是一头犀牛魔兽。再过不久,它的身体就有半数露出了骨架,只剩下稀稀落落的皮毛覆盖着头部。
在它身旁,正蹲伏着一道瘦弱的身影。与那魔兽的尸骨相比,他实在是显得太小了一些。但正是这道小得几乎要被忽略的身影,正自半身低俯,大口大口的啃着那魔兽的血肉。
披拂在肩头的长发,小半为红,小半为黑,另有一大半,是十来种极其驳杂的异色。脸上的魔纹浓郁得几乎要透出体外,嘴边露出四只尖利的獠牙。左臂化作了魔狼形态,暗蓝色的皮毛,锋锐的利爪,右腿同样形貌奇诡,似乎是一种不知名魔兽的腿脚。
但再看他的身体比例,以及残余的一手一足,再加上他的容貌,却都明显具有着人类的特征。这么一套四不像的组合,直令外界难辨其是人是魔。
那道身影又啃过片刻,双耳忽然一动,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也就在他刚刚停止咀嚼的时候,矮山背后,转出了另一道身影,手中悠闲的轻摇着折扇。
“唉,真该让定天山脉的所有人都来看看,这就是曾经玄天派的精英弟子啊。楚天遥,你混成现在这样,就连我也要为你可悲了。”
那道身影僵硬了一下,吐掉满嘴的毛,随手抹一把嘴角淌下的兽血,冷冷道:“戏看够了的话,你可以走了。”从扭曲的魔纹深处,依稀还能分辨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果真便是楚天遥!
在所有人都猜测那个猎杀者是六御魔君时,他们却忽略了,邑西国刚刚诞生了一个自愿为魔的半人半魔!
“何必这么见外呢,我可是真的为你感到不值啊。”洛沉星淡笑着,语气仍是不紧不慢。
“现在一心想将你置于死地的,一个是你曾经全心敬重的师兄,一个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师弟。因为他们,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与其再这么躲躲藏藏的过活,不如来我洛家效力,我们可以保你,还可以提供你所需要的修炼资源,你看如何?”
缓慢的走到楚天遥身边,戏谑的打量着他,“反正人生都已经毁掉了,不如就毁得更彻底一点。说不定倒是——否极泰来呢?”
楚天遥冷哼一声,头都没抬一下:“你洛家无非把我当成一条狗。我楚天遥要凭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说完这一句话,他连尚未啃尽的魔兽尸体也不管了,站起身就大步离开。
洛沉星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冷笑。
“对,服从我洛家的都只是一条狗。但是不服从我们的,最后的下场会连一条狗都不如!”
在他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倩影。少女一身冰蓝色长裙,柔顺的长发披散在微裸的双肩,更透出一种半遮半掩的美感。此时她的目光,同样追随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双眸中涌动着一层冰雪般的寒气。
洛沉星扫了她一眼,“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朝着楚天遥的方向使个眼色,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颜雪影冰霜般的俏脸上,浮现出了一个透着凄楚的冷笑。
跟在洛沉星身边,她早就失去了所有的尊严,不仅是每天晚上都要任他摆布,白天他接洽客户时,也少不了要自己去陪酒卖笑。虽然他还顾忌自己是天霄阁的人,始终都没有迈出最后一步,但仅是现有的侮辱,也早就让她觉得肮脏不堪了。
而现在……他又要让自己去做那样的事。即使早已习惯,心底仍是升起了一股寒凉。也罢,是自己抛弃了安逸的生活,把所有的仇恨都加在了那些爱着她的人身上,落到这样的下场,就只当是在赎罪吧。
“像他那样的人,不是区区美人计就可以收服得了的。我想,这一次你是要失算了。”颜雪影微侧过头,有些事她还是有必要讲清楚。
洛沉星淡淡冷笑:“在这个世上,哪会有真正坐怀不乱的人。唯一的区别,就只是看那个美人,够不够美而已。”说着,一只手轻轻捏起了颜雪影的下巴。
……
一片繁茂的密林尽头,高山危崖,楚天遥静静盘坐,各式魔力在他周身升腾,狂暴的能量在经脉中激烈奔涌。此时那魔形异相,似乎是渐渐的淡去了几分。
刚刚炼化魔源后,楚天遥的样貌并没有发生改变。但在他吞噬了那狸猫魔后,却发现自己的四肢竟然正在朝它的形态转化!当时楚天遥吓得傻了,难道自己以后都只能顶着这副身体暴露在人前?不过在他将血肉中蕴含的魔能完全炼化后,他的样子也重新恢复了正常。
第二次猎食魔兽后,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这一次楚天遥有了经验,原来每当他吞食一只魔兽,那些魔兽的外形特征便会在他的周身具象化,而这些也往往是那些魔兽身上最精华的部分。等他成功炼化后,便也可以将那些掠夺来的力量纳为己用。
因此那以后他就在到处猎杀魔兽,他找上过擅长攻击的魔兽,擅长防御的魔兽,擅长速度的魔兽,还有拥有特殊技能的魔兽……在这不断的狩猎中,他的实力也逐渐增强,从最初炼化魔源时的劲气五段,已经一路提升到了劲气八段。按照这样的节奏再过不久,他应该就可以真正迈进敛气级的门槛了!
良久,楚天遥从修炼中退出。那只魔狼臂他还没有彻底炼化,但他可以感觉出,又有客人到了。
“你逃不掉的。”颜雪影安静的走到他身边,不知为何,她选择了开门见山。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一定会得到。我们都只不过是在棋盘上,被他摆布的棋子而已。一切的反抗,除了给他的游戏增添几分波折之外,别无他用。”
楚天遥略一侧首,颜雪影的美貌,的确是他见过所有女子中最出众的,但这却并未令他动容。目光重新投向浮云远山,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看到我这副样子,你不害怕吗?”
颜雪影摇了摇头,声音中有着回忆的气息:“曾经我也一心入魔,只可惜不得其法。但是在看到你的样子之后,我忽然觉得,能够自由的当一个人类,其实也是一种幸福。”说到这里她认真的转过视线,“你……会后悔么?”
楚天遥的目光越过一座座山头,仿佛跨越了时空,看向那个他理想中的未来。
“在这个世上,我有一个非杀不可的人。我现在所受一切的苦,都不过是在提醒我,那个人究竟让我失去了多少。所有的仇恨,有朝一日终将化为利刃,饮尽他心头热血。既然我都没有后悔,你又为什么要认命?”
颜雪影怔怔的望着他。这一段话,对于自己和洛沉星的关系也适用。今日之辱,卧薪尝胆,来日百倍还报,而自己,竟然就已经甘愿败在了“今日之辱”中么?
***
乾元宗内,正有执事弟子依照惯例,向墨孤城做着月末的宗务呈报。
作为宗门公认最出色的弟子,墨孤城也同时拥有着宗内大小事务的管理权。除非是他也决定不了的事,才需要再上交给宗主处理。不过墨孤城当真是修炼治理两不误,这么久以来,从未出过差错。这自然是令宗主欣喜的同时,也更加的倚重于他了。
这会儿那执事弟子已经禀报完毕,墨孤城一面整理着桌上的卷宗,颔首道:“好了,你出去吧。”
那弟子恭敬应声,迈着小步退到门口时,忽然又想起一事,脸上登时乐开了花。再次凑到墨孤城身边,笑嘻嘻的道:“孤城师兄,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叶朔的小子?”
“叶朔,谁啊?”墨孤城神色漠然。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之人的名字,没必要费心去记。
那弟子窃笑得更厉害了:“就是那个不知死活,打伤了您弟弟的小畜生啊!孤城师兄,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特别愤怒,为了替您讨回场面,我们已经向所有的下辖势力和附属国都吩咐下去了,一旦见到那个从邑西国来的小子,就把他往死里整!谁要是敢不整他,扣除年终奖金,从此不再受我乾元宗的庇护!
我们还吩咐了啊,要把他每天的悲惨生活刻录在记忆水晶球中,以此为证。我这边已经收到好几个水晶球了,孤城师兄你要不要看看?”说着就要朝怀中去掏。
他说得兴致勃勃,却不察墨孤城的神色已经冷下:“这种愚蠢的行为可以停止了。”
“我的场面不需要你们来讨。不要让你的行为给乾元宗抹黑。”
……
“怎么,被骂了?”见那弟子垂头丧气的退出房间,另一名弟子好奇的凑了过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既然孤城师兄不喜欢,你就别多这个事了。”
那弟子愁眉苦脸:“但要是不整他,咱们哪来的乐子啊?”
这倒也不错,从最初的全宗义愤填膺,到第一个记忆水晶球送来后,为墨孤城出气的初衷已经渐渐消退,更多人反而是将这当成了一种取乐之道。
两人默默的又走了一程,另一名弟子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个叫叶朔的,前几天接了一个任务,已经到阴风地狱去了。”
前一名弟子闻言一惊:“阴风地狱?你搞的?!”
另一名弟子忙不迭的摇手:“不是我啊。我最多就是吩咐人去委托一些重体力活,什么阴风地狱……那要玩出人命来的!我可不敢这么搞。”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的在心头都达成了一层共识:“不管怎么说,看来那小子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