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磨刀
天很热，钟元福打着赤膊坐在椅子上，浑不在意地道：“奇怪？哪里奇怪了？”
周宝山闻言道：“咱们以前也见过不少剧组拍武打戏，哪有这样拍的啊，那么长一个镜头，谁不是一段一段的拍？可是教主为什么要这么连起来拍呢？”
钟元福抬头瞥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顿了顿，又道：“我要是知道，我还会跑龙套？早干导演去了！”
周宝山听出自家师兄话里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笑，摸摸脑袋，道：“我没别的意思，我主要是觉得，导演这么拍，好多次问题都出在我身上，不知道要浪费多少胶卷呢，我觉得……我觉得……”
“不好意思？”钟元福问。
周宝山闻言很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钟元福和周宝山师兄弟两个虽然这是第一次认真地参与到一部戏的拍摄中去，但此前毕竟也是在金华影视城混了两年多的，电影也好、电视剧也罢，一年下来，各种片场进进出出的，少说也有几十回。
所以，别看只是第一次出演重要的角色，但他们并不缺少片场的经验。
一般来讲，不要说电影了，就算是拍电视剧的剧组，只要一旦是浪费的镜头太多，不管是因为演员的表演实在不过关，还是因为其它的什么因素，反正只要拍摄的过程不太顺利，比如连续好几次镜头NG之类，那些制片人和制片主任之类的人，就往往要露出一心疼得挠脚心的表情！
而如果这个时候浪费的是电影胶片，那就更是……要么说拍电影简直是一项烧钱的运动呢！那些贵的胶片，据说一盘只够拍两分钟或者四分钟，价钱却是就要动辄几千上万块！有一次他们听一个制片助理喝多了吹牛逼，说他们剧组用的胶片都是进口的，一分钟的胶片就划四万多！
他们都不知道这部的拍摄，剧组选用的是什么胶片，但粗粗估略一下就能大概算出来，他们光是今天一天，就浪费了大概至少一个半到两个小时的胶片了，而且，这还是六部摄影机同时在拍！
所以，导演没说什么，制片主任没有丝毫不满，周宝山自己倒先心疼起来。
这种事情，按说肯定不该是演员操心的，但周宝山提出这个问题来，钟元福还真是觉得不能不当一回事——他们师兄弟俩此前都是跑龙套的，莫名其妙居然被选中了来演电影，其中周宝山演得还是男主角！而且是李谦的男主角！
且不说片酬一拿就是几十万，是此前好多年都挣不到的，关键是，这可是教主新电影的男主角呢，这要是将来红了……那真是想想都爽！
而即便是钟元福所扮演的猪肉荣，在拿到剧本之后，他也发现，这绝非自己此前猜测中的一个路人甲的角色，事实上，这个配角的戏份还是蛮多的！
而且，周宝山作为男主角拿了30万，他作为重要男配，也是拿了18万的！
这个价格，跟别人比可能不好比，但跟自己比，真的是已经够高了！
所以，他俩都特别害怕自己干得不好，万一被开除了，这一切可就都瞎了！
想了想，钟元福道：“你明天集中精力，争取能赶紧把这个长镜头拍过去？”
周宝山挠挠头，“我也想啊，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不出事的时候，我就总是会紧张，总是会害怕在我身上出问题，一紧张，要么就是动作走形了，要么就是节奏乱了！好不容易我不出错了，居然又在其它地方出了错，我白演了！”
他这么一说，钟元福也挠头了！
今天拍了接近一整天，都是黄飞鸿的镜头，他是没戏的，就站在旁边看，周宝山说的这些，他自然都是亲眼见的。
想了想，他脸上越来越认真，忽然道：“要么，趁现在睡觉还早，我陪你再出去排练一下去？”
顿了顿，他道：“咱们不能控制别人不出错，那就保证自己不出错嘛！只要你这边一次错都不出，总有一遍会是完美的嘛！”
周宝山此时的眼睛早已亮了起来，“咱们自己再去排练一下？……好！”
说去就去，两人各自回房，穿上背心，然后上到了旅馆楼顶的天台。
…………
第二天，仍是昨天那个镜头，一路“咔！”“咔！”“咔！”。
等到中午放饭的时候，一直都静静地旁观的鹿灵犀终于忍不住找了个身边没人的机会，问李谦，“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李谦笑笑，道：“磨。”
“磨？”鹿灵犀闻言，满是不解。
她虽然是专业出身，更是在顺天电影学院这样的顶级学府执教多年，对电影自是丝毫都不陌生，但说到专业的问题，你说剧本、摄影、美术等等，她都可以头头是道，却唯独缺了一门功课，那就是片场经验！
不要提什么她曾经担任过的副导演，还有她也曾担任过的导演助理什么的，那些经验，充其量只能算是垫了点儿底子而已！
不过么，李谦倒也很乐意把自己从上一世的片场那里学到的经验传授给她，“如果是一帮老手聚在一起，当然不用那么麻烦，再不然拍电视剧，也可以一个镜头一个镜头的慢慢走，拍着教着学着，大不了以后再补一些镜头就是了，就像老韩你们此前拍一样，但这一部，却不能那样弄！”
见鹿灵犀露出一副耐心倾听的模样，李谦就笑道：“所以，我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扔到片场去，一遍一遍的拍，磨，直到把他们作为新人演员对片场的恐惧和紧张的心理给磨个差不多了，对拍摄也更放松了，就差不多了！”
听到这里，鹿灵犀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你就为了这个，所以要先拍这个镜头？还要故意拍成长镜头？”
李谦笑，一副欠揍的模样，“对呀！”
“让整个剧组就这么磨？”
李谦点点头，没说话。
鹿灵犀蹙眉，似乎在思考李谦这样做是否真的可行。
这个时候，李谦才又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啊鹿老师！”
鹿灵犀似乎是还没想明白，听到李谦这么笑着调侃自己，还重新称呼自己老师，她不由得瞥他一眼，丢了个白眼给他。
但旋即，她突然又想起一个极端重要的问题，“那这些天的胶片，得浪费多少啊！你这么一遍遍的拍，可是六部摄影机一起开啊！”
李谦笑笑，道：“看来你观察的不够仔细啊！你好好回想一下，你真的听到胶片转动的声音了吗？”
鹿灵犀闻言愣住，嘴巴吃惊地张开。
还别说，从昨天开始，剧组正式开机了嘛，摄影机也肯定是开了的，所以她下意识地就以为摄影机肯定在转胶片了，而且事实上，那帮摄影师也的确是每拍一段时间，就会差不多同时要求换胶片，一切都弄得跟真的似的！
所以，她竟是从来都没往别的地方想过！
结果，谁能料到，李谦居然提前就吩咐过摄影师们了，摄影机在捕捉镜头，但其实根本没拍，而且，他们居然还演得那么像！
好半天，她才忍不住指着李谦，“原来……原来你……”
李谦笑笑，走开了。
…………
这第二天的拍摄，再次在天色尚未黑下来的时候就宣布结束。
下午的时候，鹿灵犀特意留了心，果然就发现，这帮家伙一次次的要求换胶片，其实换来换去，还是那几盘，他们是真的根本就没转胶片！
得知了真相的鹿灵犀，颇觉无语。
但除了她之外，整个剧组的气氛，却是越来越压抑、越来越紧张！
下午的拍摄中，因为连续两天困顿于这样的一个镜头，且因为这样一段镜头需要演员、摄影师、道具师等近二十个人的协作，只要一个人那里出了小问题，就只能被迫终止拍摄，而事实上，气氛那么压抑，镜头又那么长，大家几乎是不可能完全不出什么问题的！
所以，在片场，李谦大为光火，冲着不少人发了脾气！
其中摄影师宋玉品更是被他指着鼻子臭骂一顿，看得片场的很多工作人员都胆寒不已，鹿灵犀却在无奈地叹气：他俩演得真像！
不过还好，拍摄一结束，李谦立刻就恢复到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跟谁都能有说有笑的——当然，一帮新演员，尤其是周宝山等几个人，却是几乎都不怎么敢靠近他的！
而就在当天晚上的晚饭后，这一次，是七八个演员一商量，大家一起上了旅馆的天台，开始加练配合。
得到消息之后，李谦只是笑笑，让人不必去管。
第二天早上，李谦在开拍之前，很郑重地表扬了周宝山和钟元福等人加练的事情，并鼓励他们好好拍，放松了拍。
而且真的开始拍起来，很多人都发现，李谦的态度似乎是突然放缓了许多！
至少，一个大上午拍下来，虽然大家的错误还是不少，但他却罕少发火，只是会时不时地站起身来，去指点个别演员或摄影师。
然后，一直到这第三天的拍摄，又进行了一个大上午，中午大家吃过午饭之后，休息了大约半个小时，李谦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演员们和工作人员们的状态之后，悄悄找到傅学隆，让他再去通知其他几个人，下午要实拍！
然后，下午刚一开始，对此倍加留心的鹿灵犀第一时间就敏锐地捕捉到了摄影机的胶片似乎突然有了转动声。
…………
实话说，拍电影拍电视剧这份工作，对于演员来说也好、还是对于幕后工作人员来说也好，实在都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
而如果同一个镜头一连拍了三天都还没过，那种压力、那种枯燥的感觉，简直叫人崩溃——就比如昨天下午那样，很多人都濒临崩溃一般，本来整体的拍摄质量正在逐渐变好，大家犯错的几率正在下降，但是到了昨天下午，大家犯错的几率却又突然一下子变得极高！
若非整个团队都是明湖文化内部的工作人员、且大家在一起磨合了好几年了，而且坐镇现场的导演又是李谦本人的话，指不定已经有人要造反了！
但是呢，一旦撑过了那股子劲儿，尤其是今天上午李谦的态度突然变得和缓了许多，大家的状态顿时就不知不觉地松弛了下来！
而且到了下午，李谦竟是再次转变态度，他甚至连一句批评的话都没有了，哪怕有人犯了其实很低级的失误，他都是笑着鼓励大家再来一遍！
然后，在拍到第五遍的时候，现场除了知道内情的两个副导演、六位摄影师和鹿灵犀之外，其他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在几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竟是不知不觉地就顺利拍完了这个镜头！
“咔！过了！”
李谦的声音响起来，“完美！”
现场很多人，包括周宝山等演员在内，大家都是齐齐地愣了一下——尽管时间才刚刚过去两三天，但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就这么重复地拍呀拍的，实话说，对这一段动作、这一段拍摄，他们都已经近乎麻木了！
反正就是“预备！开始！”——“咔！”这样的循环嘛！
以至于，明明这个镜头已经完整的拍完了，导演第一次从头到尾都没喊“咔”，但在做完了这一遍的镜头之后，大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还要再来一遍！”“得赶紧回到原位去！”等等之类，却全然没有想到这个镜头已经拍完了！
然后，当大家突然听到“过了”这两个字，简直是相当的不适应！
愣过之后，大家彼此面面相觑，“过了？”
李谦笑起来，大声道：“都注意了，休息五分钟，然后预备下一个镜头！”
自开机以来的第三天，终于要开始拍第三个镜头了！
第一个镜头，无比的简单，第二个镜头，无比的复杂，等到第三个镜头，不算复杂，也不算简单，但偏偏，松弛下来之后的剧组，这一次居然只NG了两次，第三次就顺利地过了！
第四个镜头，两遍就过！
从头到尾得知了这一切的鹿灵犀，这一下午都处在目瞪口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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