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节 我做不到

张郃为人是绵里针的性格，不会像荀攸那样表现的直接。但他为曹营着想，看出孙策对单飞的器重之意，对孙策忍不住出言讽刺。

他的意思是——你孙策也不过是讨逆将军，这还是司空大人授意朝廷封给你的，你自身又能给单飞什么好处？

讽刺孙策的时候，张郃亦是在提醒单飞——司空可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要封哪个就封哪个，单飞要抱大腿可不要抱错地方。

他本以为孙策会发怒，不想孙策哈哈笑道：“张将军所言极是。”

张郃怔住。

孙策死而复生一事早在曹营高层中暗自流传，以做万一周全的防范。张郃南下听闻此事时心中难信，但见来人举手破掉他精心训练、专门对付高手的巨人阵，他暗中再见来人所领的青巾军，亦知除了孙策外，江东再无旁人能做到这点。

他为人心细，因知道自己的本分，在近年来深得曹操的信任。不过他亦明白曹操这次派人南下已是势在必得，而且单飞正是极为关键的人物。

震撼孙策复活一事，亦诧异世上果有匪夷所思的奇事，张郃更知道机会往往流失在转念间，这才当机立断的撤走，找来张飞燕和单飞交谈。和孙策一决胜负不在当下，寻找单飞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

听孙策丝毫不恼，张郃难信这曾经的江东小霸王会这般的示弱。果不其然，孙策随即道：“不过张将军太不了解单兄弟了。”

“倒要听听讨逆将军的高见。”张郃虚心道。

“都说易求无价宝，难求有情人，单兄弟若要封号，就不会赶赴云梦泽，留在许都、邺城不是更舒服一些？”孙策淡然道：“他来这里不是求功名的，曹司空给他再高的封号又有何用？”

张郃微皱眉头。

已近山丘。

前方的树木益发的密集，有灰藤绿叶相间，更显冬季的淡漠。

天益寒，冷风瑟瑟。

众人说话间，一只野兔被众人惊得蹦跳向前，林中有小箭飞出，正中那兔子的脖子，兔子应声而倒，蹬蹬腿后很快没了气息。

血还在流，被风一吹，很快凝固起来，等入土腐烂后，一切宛若都未发生。若非身在此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看似风平浪静的林荫中实则杀机无限。

曹军反客为主，围绕着山丘布下了杀局。

蔡瑁已不能下丘！

张郃对死兔视而不见，带众人绕林中障碍而走，不多时到了处群树缓拱的地方。树荫遮天蔽日，再加上一些藤蔓枯枝的掩体防护，若不深入其中，实在难发现有人置身其间。

众人进入后反觉视野一亮，然后就看到一人正悠然的坐在个树墩上看着山丘的方向。

从山丘向下观察，此间不过是树荫杂草一堆，但从这里望上去，山丘的正面已是一览无遗。

坐着的那人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山丘，听闻脚步声传来，那人缓缓回头，站起来咧嘴一笑，脸上从额头到耳边的那道伤疤如蚯蚓般蠕动，“单统领，许久不见，一向安好？”

那人却是赵达！

单飞有些意外，但却觉得曹操派赵达南下又是再正确不过。

曹操手下有三大灰色系统——摸金、发丘和校事，这三方势力本来就是做着曹操在官面上难做的文章。

如今曹棺离去、卢洪叛变、荀奇不成大器，他单飞又有点不务正业，身不在曹营、心亦不在曹营。

摸金、发丘两个部门可说是群龙无首。

三大灰色系统已折其二，曹操能信任、派遣秘密行事的也只有赵达。

“当初曹棺行事前就曾说过……”赵达喃喃道：“他要将你变成古今绝无仅有的人物，那时候我还不信的。”

单飞微笑不语，心中却是戚戚，他知道赵达已然摊牌。

当初赵达为他单飞摆平事情不是意外，赵达围剿鬼丰时和他再说三香一事、让他对抗鬼丰亦不是脑袋进水了。

赵达清楚曹棺的计划！

“不过事到如今，我不信也是不行了。”赵达自语道：“曹棺做了件惊悚的事情，知晓孙策的事情后……让我等很是惊诧。”

他看了眼孙策，又收回了目光，“但你的所为更是震惊了我等。时至今日，夏侯衡、曹馥甚至世子这些人还是在浪荡浮华，但你已然涅槃重生。如今的你再不是需要谨慎周旋才能小心翼翼生存的人物，你比我们、更能决定一些事情。”

“我从来未想决定什么。”单飞缓缓道。

赵达摇摇头笑道：“我说的决定，是公平的决定。”

单飞略有诧异，“公平的决定？”他不想从赵达口中居然能听到“公平”二字，赵达的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

赵达缓缓的又坐了下来，“我想和你说个故事，不知道你会不会听？”

孙策看起来也是意外，他识得赵达。江东、许都南北一方，但孙策正在巅峰时，本想趁袁绍、曹操交锋时图谋许都，又如何会不详查曹操手下的人物？

赵达不会说废话，他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一定要收回点什么的。

“赵大人的故事，我倒是很想听听。”单飞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要去接人回转，总要经过赵达这一关。

赵达眯缝着眼睛透过树荫的间隙，看着远方的天空。

天阴沉，让人难辨时辰。

“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内容倒也简单。”赵达追忆道：“故事讲一个佛陀——听闻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你知道这个人吗？”回头见单飞点头，赵达自语道：“你的确知道很多事情。”

单飞知道汉明帝时曾梦金神，故遣使向西域求之，之后印度和尚以白马负经而来，华夏官始建寺庙，号为白马寺，因此白马寺可说是佛入华夏的官方之始，自那以后，佛教在华夏开始传播起来。

赵达突然提及佛陀此人不让单飞奇怪，他奇怪的是赵达这种人好像要和他讲佛陀？

单飞心中奇怪，还能静静的倾听。

赵达望向天空缓缓又道：“听闻那佛陀乃无所不能之人，有一日突遇苍鹰逐鸽，鸽子无处可逃，请求佛陀的庇佑，然后被佛陀藏在身后，苍鹰捕食难得，忍不住的埋怨佛陀。它说你佛陀怜鸽子的柔弱，却不知道我此刻已精疲力竭的再也无力飞起，若无这鸽子的血肉补充的话，难免饥饿而死。都说你佛陀是世上最公平的人，但你出手帮助鸽子却饿死了我，你觉得是否公平？”

众人无语。

张郃倒未听过这个故事，暗想都说赵达心狠手辣，不想他讲起故事倒也颇为耐人回味。听赵达这么一说，那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

“你知道佛陀最后决定怎么来做？”赵达低语道。

众人知道他问的是单飞，心中亦在思索故事的答案。

单飞半晌才道：“知道。”见众人望过来，单飞没有丝毫多知的自得之意，平静道：“他从自己身上割了一块和鸽子等重份量的肉给了苍鹰。”

众人震撼！

从来没听过这个故事的人，本来无论如何都难想世上还有人会有这般舍身喂鹰的选择。

单飞得益于信息时代的知识传播，对这个故事早有所闻，但从赵达口中再听这个故事，感慨的同时亦在琢磨赵达的意思。

“你不是佛陀。”赵达终道。

单飞摇摇头，意识到赵达看不到，补充道：“我不是。”他从来没对自己有如此高的期许。

“但你是天女的传人，你本来亦代表着公平——真正的公平。”

赵达缓缓转过身来，盯着单飞道：“你来此地，想必是为了蔡瑁手上的两个人？”

单飞略有讶异。他知道赵达消息灵通，但赵达不可能知道他不久前才接下来的任务。

“你奇怪我为何一猜就中？”赵达没有从单飞口中得到答案，但看单飞的脸色已然明了。像他这种人，若不知察言观色，非要等到曹操开口的时候才去做些紧要的事情，那他也不会担当校事统领了。

“道理很简单。”

赵达解释道：“蔡瑁、刘表……还有我是一路人，但你不是和我们一路的。你来找蔡瑁，除了因为那两个人外，实在没有别的理由。”言语淡淡，赵达眼中有丝讥诮，“在你眼中，我等无非是看到骨头就去抢的一群狗罢了。”

单飞叹口气道：“我没这么想过。”

他的确没有这么想，虽然赵达说出来后，他倒是有点这种感觉，不过他还是解释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值得我去想，我为何一定要盯着你们来想？”

“是呀，你……”

赵达“瞧不起我们”五字没有出口，看到单飞坦诚的目光，终于将那五个字咽了回去，缓慢道：“更准确的说，你我之间更像夏虫不可语冰。你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单飞这次倒是点点头。

“你不是来抢骨头的？”赵达喃喃道：“但我一定得抢的。”嘴角带丝自嘲的笑，赵达看着单飞道：“刘表、蔡瑁事成，定会不利司空。我得司空器重，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你既然为了那两人，就请稍等。等我抢了那两人交到你手上后，我就不会有负司空所托。”

凝望着单飞，赵达缓缓道：“蔡瑁、刘表不是什么好人，我和他们之间的事情就如抢骨头的恶狗在争斗，你不会为了一条恶狗断了另外一条的生路，对不对？”

单飞许久才道：“你一定要这么做？”

赵达坚决道：“一定！”他轻叹一口气，补充道：“黑暗太久，光明早朽。我其实也想和单统领一样的行事，但是很可惜……我做不到！”

他转身向远方的山丘看去，神色中带着些许无奈，亦有着难言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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