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骑士

法·里拉比斯山脉山脚下的丛林外围,艾丽泽的身影孤零零地出现在这里。

说是孤零零或许并不准确,因为她的身旁尽是数不清的魔兽尸骸。草原上,漆黑的血迹,搅烂的碎肉,残破的骨架一望无际,至少有上万头魔兽丧命于此。

腐肉和血液的形成一股迷雾一般的浊气扩散开来,让草原上的植物也纷纷枯萎。原本平坦的地貌,如今到处都变得坑坑洼洼的,不少地方还被灼得焦黑,飘起缕缕白烟。。

宛如地狱般的光景,到处都是被魔法所蹂躏的痕迹。而就在这惨不忍睹的地狱中央,如天使般纯白又一尘不染的女孩却置身其中,就像是在浊黑的荒野上点缀着一朵盛开的白花,醒目而又耀眼。

来到一头魔兽的尸体前,大概它还是刚刚丧命,可能是肌肉得组织没有完全死透,可以看到四肢还在轻轻抽搐。

而艾丽泽却毫不在乎地一扬手,将看不见的空气利刃咻——地一声挥出,剖开了魔兽的腹腔。然后,一枚璀璨的结晶就像是失去了重力一般从内脏中钻出,浮到了艾丽泽的面前。

持续了近一周的狩猎,艾丽泽已经相当熟悉每种魔兽储藏魔核的器官以及位置,就连专业的魔兽猎人和冒险家都需要耗费数十分钟的挖掘过程,换做是她就只需要区区的几秒而已。

“不够……还不够……根本不够……”

今天的艾丽泽显得非常奇怪,不光是行走的姿势有些摇摇晃晃,就连微微开合的小嘴也不停地自言自语着,更为异常的是,在她那神色恍惚的脸上居然没有找到招牌式的笑容。

涣散的瞳孔,仿佛是在梦游一般,艾丽泽一刻不停地持续着机械性的举动:解剖尸体——挖掘魔核——存入自制的空间魔法袋。

“再等等……爱丽丝姐姐……再等等……我一定会把西利亚,营造成和地球上一样的都市……”

这便是支持着她的唯一动力。

然而,又谈何容易。

阻碍她做到这一点的,并非是技术层面的瓶颈,在此之前,还有更为根本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那便是——能源。

在这个世界上,由于物理法则与地球存在着极大的差异。艾丽泽很快就发现,没有办法以熟悉的设备来进行发电,一切自己所熟知的物理现象,都需要建立在魔力驱动的大前提下才可得以成立。

那些在地球上极为常规的能源转换,在这个世界,也会因为大自然中的魔力干涉,而变得无能为力。

简单来说,魔力在营造出物理现象的同时,反而也会抑制人造的现象产生。

非自然产生的能源,会被魔力所吸收并向外发散,而世界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维持物理层面上独有的平衡。

想要和地球上一样来运作电器,现阶段,最有效的能量来源就只剩下了“魔核”。

魔核充其量就只是“电池”罢了,西利亚虽然只是个数千人的小镇,但是想要改造整个城镇的基础设施,则依然需要数不清的魔核。

而即使山脚下的丛林里有大量的魔兽栖息,但按照艾丽泽的过量狩猎,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如今,这片原本神秘而茂盛的自然丛林,正因为生态环境的崩坏,而逐渐地走向枯萎。

事实上,今天出没的魔兽已经比前两天少了许多,其中有好几种物种已经灭绝。

在艾丽泽的面前,魔兽无所遁形,无法隐藏行迹。因为艾丽泽能够靠魔法来模拟同族之间的魔力波纹和鸣叫声,来将整个区域的魔兽都引来身旁。

很遗憾的是,野生动物纵使是有那么点智能,却也远远没能达到足以抵御本能的境界。

按照现在的节奏,恐怕过不了几天,这片被称为大陆最为危险的魔境就会从地图上消失。仅仅是因一位魔法师的发狂。

艾丽泽完全没有余力去关心这些,对她而言,保证自然环境和生态平衡的理念早已抛诛脑后,现在,她所关心的,就是怎么去满足姐姐的愿望。不得不说,这简直是宛如诅咒一般的病态执念。

如同前几天一样,她会在掘出所有魔核之后,展开空间转移的魔法回到领主府的地下室去,并连夜驱使炼成魔法,来对西利亚的城市设施进行改造。

只不过,今天,在完成挖掘魔核的工作之前,就遇到了一些不速之客。

“这是……”

“魔兽的尸体?这么多!?”

凄绝的光景,让两名青年发出了难以掩饰惊讶的嗓音。

“啊啊,几乎全都死于魔法的致命一击。”

接着,是女性沉着的声音。

“用魔法杀死上万头魔兽?难道是——”

“是那个吧……”

三个人影互相攀谈,出现在了夜幕笼罩的草原之上。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们身上同种款式,在细节上却有差异的骑士盔甲,正反射出银白色的金属光辉。

“没错……看来,我们找到要找的人了。”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女性,凛凛的站姿,绝妙的身材,英气逼人的美貌,还有一头灿金的柔软长发。

随着女性的目光,她身后的两名男性也同时注意到了艾丽泽异样的存在感。

深棕色短发,一副认真的表情,在盔甲外还披着一席纯白长衣的青年,眼前惨烈的光景,让他深深皱起了眉头。右手不由自主地移向腰间的剑柄。

而另一旁的高大男子,碧银色的长发扎起一股马尾,垂荡在脑后。他第一时间抽出了背后悬挂的大剑,魁梧有力的手臂,将近两米长的剑身轻巧地横举在身侧,细长的双眼中逼射出寒冷的光芒。

“别着急,威古,阿斯贝尔。虽然身姿和从前不同,但是从魔力波纹,以及击杀魔兽的战斗能力来判断,这个女孩应该是‘爱德华先生’。”

女性骑士出声制止了想要先发制人的同伴,她朝着艾丽泽的方向踏出脚步,直到声音能够传达的距离,开口问道——

“是‘爱德华先生’吧,我们是隶属于‘传说之刃’的骑士,看来您的‘转生’已经顺利完成了,我们应主人的命令来迎接你回到帝都。”

“爱德华……”这个名字让艾丽泽回过神来,她停下了手中掘取魔核的动作,将视线移向女性的骑士。

“大姐姐,你认错人了哟~~才不是爱德华老师呢~~人家是艾丽泽哟~~艾丽泽·艾尔·克鲁斯尼尔……西利亚城领主的女儿哟~~”

虽然小女孩像这般进行了否认,但这却更让女性骑士确信了自己的猜想。因为——女孩熟悉的姓氏。

“库鲁斯尼尔……你是鲁特加的……啧……而且这个症状……人格障碍?真像‘那个女人’想得出的损招。”

女性骑士有些不愉快地咋舌,她能感受到女孩身上非比寻常的魔力,那毫无疑问是属于‘贤者’爱德华的魔力,但是她却没有身为爱德华的自觉。

很少有人知道“降灵转生”这种魔法的作用,而女性骑士则是这些少数人群中的一人,虽然不齿,但她也没有予以制止的权限。

“鲁特加,原来如此……哼……”

与此同时身高马大,手持巨剑的骑士,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发出了嘲讽意味的轻笑声。

“诶?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只有棕色头发的青年,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阿斯贝尔,你入团时间尚浅。不过,这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女性骑士没有正面回答青年的提问,虽然他们俩人看起来年龄相仿,可不知为何,女性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极为年长的前辈一般。

“——,——,——,————,镜界光牢。”

然后,毫无征兆的,女性骑士飞快吟唱起一组咒文,即刻完成魔法。四面八方,由纯白光芒所组成的镜面,犹如壁垒一般突然升起,将艾丽泽牢牢地围在其中。

“诶诶~~~?这是什么~~~?”艾丽泽露出些许迷惑的神情,她伸出小手,触向光镜的表面。

“就算是贤者,也没办法轻易从中逃脱,总之跟我们走吧,爱德……哦不,艾丽泽小姐。您的‘母亲’希望见您。”

女性骑士说完,就像是乐团指挥舞动指挥棒一般,将手指轻轻一摇,包裹着艾丽泽的【镜界光牢】便渐渐地浮离了地面。

“唔……不知道姐姐你想带我去哪里,但是现在没空哟……”

说完,由镜面组成的牢狱,在一声响指声中粉碎,艾丽泽挣脱束缚,稳稳着地。

“什么!?连‘圣位精灵’都无法挣脱的束缚魔法,竟然如此轻易就……!”

女性骑士惊呆了,仿佛眼前上演这一幕是某种难以置信的奇迹一般。

“威古,阿斯贝尔——!”一声令下。女性身后的高大男人和棕发青年,同时展开行动。

两人的身影化作两道银白的锐光,分别包向艾丽泽的两侧。他们没有使用武器,而是想要空手制服眼前的少女。

只可惜接下来所发生的现象,让他们无法如愿以偿。女孩的身影——消失了。

并非速度快慢的问题,而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消失了”。就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女孩突然出现。

“空间魔法!爱德华那家伙……什么时候连这种魔法都……!”

女性骑士惊得瞪大了双眼,可这惊讶没能停留太久,她立刻收紧了面容,双手的掌心同时出现了白光和黑暗凝缩而成的球体,并狠狠地互相拍击在一起。

光暗碰撞的瞬间,一股空间震荡的触感,就宛如湖面上散开的波澜一般,飞快席卷四周。

这不知为何的奇妙举动,只有艾丽泽瞬间理解了其中的意义。

“嚯哦……用粒子震荡波来破坏维度的线性结构,来干扰我的高次元坐标轴演算啊……大姐姐,很有一套。只不过这种程度的干扰,对我而言——”

猛的一阵目眩,让艾丽泽的话戛然而止。

“啊……啊哈哈……糟糕……”

没有人知道,此时艾丽泽的体温已经超过了四十摄氏度。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以强制干涉新城代谢的方式,已经持续一周没有入眠了。就算拥有深不见底的磅礴魔力,但是身体的免疫系统却不受控制地发出警告。

此时的身体状况,让她难以集中精力进行超高精度的演算,想要在干扰环境下施展空间转移魔法,需要一些时间。

“没,没办法……只能,先拖延一下……呼……哈……呼……”

呼吸急促,头晕目眩,艾丽泽的演算能力降低到平常的十分之一以下。

如果对手是头脑简单的魔兽倒还好,可是,眼前的三位骑士却不是泛泛之辈。

在【魔力探查】没能第一时间看透他们的【能力值】的时候,艾丽泽就已经明白,想要在现在的身体状态对付他们三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可爱的宠物们,醒过来吧……”

轻呢声中,一股黑色的“死气”以艾丽泽的身体为中心,飞快地在草原上扩散。

然后,原本已经丧失性命的魔兽们,那遍地的尸体居然“动了”起来。并非一匹两匹,而“所有”。

上万具尸体发出沙哑的哀嚎,它们晃动着四肢,挣扎着站起身来,极不自然的骨骼扭动,看起来就像是恶心的牵线木偶一般。

“什么……死灵魔法!而且这种规模!一瞬就……!怎么可能!”

短短几分钟里,这已经是女性骑士第三次感到惊愕。

要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过低评价“爱德华“的打算,虽然对方只是个性格乖僻的老人,但好歹也被称作为帝国一流的魔法师,更素有‘贤者’的称号。

人类的魔法师,无论再怎么登峰造极,魔力总量,演算速度,精通属性,都是存在着种族极限的。

在遇到艾丽泽之前,女性骑士有在实战中绝对不输给任何人类魔法师的自信,就算与爱德华正面交锋,她也有能轻松制服对手的把握。

一开始女性骑士所施展的【镜界光牢】,可以说是专门用来囚禁魔法师的拘束魔法。那是从理论上,绝对无法以“魔力”逃脱的精灵结界。

任何魔法的种类,属性,都会遭到镜面的反射。

或许对于力量雄厚的战士而言,还可以靠蛮力进行挣脱。

但是,刚才结界被击碎时的的景象,并不是蛮力所至,而是源于更为本质的结构破坏。

结界的术式体系,阵纹图像,演算变量,等等一切又一切,都在弹指之间被看穿,并被粉碎殆尽。

接着,那女孩所施展空间魔法,同样也是超越人类的演算极限的技术。

包括眼前的死灵魔法也是,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哪个死灵魔法师,能无吟唱在一瞬唤醒上万头B级以上的魔兽。

——这女孩,不是“爱德华”。至少“区区爱德华”绝对不会具备这般高明的本领。

直到这时,女性骑士才终于确信了这一点。而场面,也逼得骑士三人不得不认真起来。

“米拉……这样下去可不妙。”

挥舞大剑的威古,瞳孔飞快扫过四周摇摇晃晃包围上来的死灵尸体。

“啊,速战速决,既然靠结界没办法关住她的话,就打晕她之后再带回去!”

名为米拉的女性骑士当机立断。

“那么,杂鱼让我来应付。”

说完,阿斯贝尔飞快有了动作,‘传说之刃’的青年骑士终于将一直以来收于鞘中的骑士剑抽离了剑鞘。

金属破开空气的长鸣,神速的剑斩化作闪光,整整一圈的魔兽被拦腰斩断,而青年骑士的右手就好像根本没有离开腰际。

紧接着,第二斩,青年的身体缠绕着“雷光”横扫战场,没能看清他的身形,只有他所经由的轨迹上留有崩腾的电流。

最后,第三斩,橘红色的炎龙将魔兽的尸骸吞噬殆尽,打开了一条通往艾丽泽方向的道路。

难以置信的光景,因为青年骑士所施展的并非魔法,仅仅是剑术就能够自由操纵自然界中的元素,并营造出非比寻常的惊人威力。

被亡灵魔法所复苏的魔兽,能力方面大不如前,它们没能迅速堵上被破开的缺口,给了大剑骑士乘风而进的机会。

威古径直冲向艾丽泽,他的身形就宛如在冰原上奔腾的白狼一般一往无前,完全不顾是否会有魔兽将退路堵塞。

事实上也没有担忧的必要性,因为大剑骑士飞奔的轨道化作了冰原,魔兽的四肢被寒冷的结晶所紧紧冻结在了地面上,然后尖牙一般锐利的结晶拔地而起,将它们的身腹刺穿,化作一座冰雕。

和剑如光闪,操使疾电和炙炎的阿斯贝尔同样,威古的大剑只是擦过地面,就同样引发出了像是元素魔法般的奇妙力量。

在‘传说之刃’骑士那压倒性的战斗力面前,纵使唤醒了万匹魔兽,也没能争取到短短的十秒。

空间转移魔法最终没能来得及完成,高大的骑士瞬息之间已经来到了艾丽泽的跟前,并向她的侧颈挥下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