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路遇

天下的许多事情,都不是只坐在家中,就能够了解清楚的。哪怕如多智近妖,却不知实际,终究也是一场空幻,因为天下,也不过是在其想象当中的一个天下罢了。

岁月给了人许多的东西,让人衰老,也让人成长,虽离死更近一步,却也是难得的财富。如曾走过的路,看过的树,淋过的雨,岁月流转之间,都会铭刻成为深刻的印记。

荀彧,郭嘉,戏志才,孔明四人,所行走的这条路,还没有到达终点的路途,却已经是他们当下,自己所走过的一条最长的路途。许多路上的所见所闻,也真正被他们吸收,成了脑中知识的组成部分之一。只有自身亲身经历过的,能够体会的,才是自己真正掌握的东西,而不是那些书册上记载的圣贤之言。

哪怕是觉得再有道理,也不过是觉得而已,那是圣贤的东西,圣贤的话语,圣贤的体悟。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属于自己,那有什么作用?四人都是属于那一种追求实干之人,更何况,如同郭嘉有时候臭美自说自话他这种多谋之士都一身的毛病,那些圣贤又怎么会没有毛病,没有错?顶多是比他少上一些罢了。

对于郭嘉的话,荀彧三人表示了强烈的认同感,尤其是在一身的毛病这一句话上面。

正如郭嘉所说,没人是十全十美的,哪怕是圣人,也不可能一个错误都不犯。既然没有完全的正确那么认识一些对错,是与非,都要自己去亲身经历过才对。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当下的这一小步,放大到整个人生中,以后所要经过的路途当中,不过是短短几步罢了。但这每一步,一点一点的零碎,积累起来,却足够让你走到更遥远的地方,看更遥远的风景,直到你所认为的终点,亦或者是人生的尽头。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的奇怪,文字上描述的东西,无法使你有半点的感怀。可是当亲眼看到,亲身经历的时候,却有着种种的情绪,乃至于本以为不会动摇的东西,都在摇晃,顷刻间崩塌。

荀彧正是经历了这种过程,又在一瞬间,重塑自我。他相信自己能够去改变,人定胜天,就是在大荒之年,只要上下能够一齐去面对,解决,天怒又有什么不可以度过?

眼前的这一片田地,只要多挖沟渠,夏季缺水,也能汇几处之水济之。如果真的是颗粒无收,官府富户一起出粮出资,帮助百姓捱过灾旱之年,那就称不上什么难题。

人心,人心,一个盛世,最重要的便是人心。只要上至那些朝中官员,下至每一个普通百姓,都有一颗一起去面对的心,那么盛世就永不衰退。不过想到这个的时候,荀彧突然有些低落,至少在现在,他所期待的盛世还没有看见出现的半点影子。

四个人又与老农夫谈论了许久,就连真的是完全没有接触过种田,就连田地在现实当中一点都没有看见过的孔明,都能够就农事上说个子丑寅卯了。看着天色将晚,他们就在老农夫的强烈要求下面,跟他一起回到附近的村子当中,就在他家里面借宿一晚。

有人离开了颖川,也有人,就着这夕阳薄幕,回到了颖川。

一名带着沧桑气息的游人,站在了颖川郡长社县的县城城门前头,望着城门上方的长社两个字发着愣。经过他身边的那些行人百姓们,在经过的时候,也被这站在城门口一动不动男子给吸引住了。

可能是觉得迷惑,有些百姓抬起头来,也看了一眼城门上头长社两个字,发觉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真的不知道这名男子在看一些什么,究竟有什么好看的,那里就长社两个字,除了越显斑驳之外,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大概是被这男子的沧桑气息,那萧瑟背影给吸引了吧,许多人觉得这名男子是一名极有故事之人。也就那种只有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才能够有着这种使人有着想要去探究的想法,想要去了解的冲动。也包括着,他现在在看着的东西,以及脑海当中在想着的想法。

他是什么人,他从哪里来?两个问题,在行人百姓们心中蠢蠢欲动,不过看了看天色,最终还是回到家中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原本放慢下来的脚步,又开始快了起来。

“老刘,那个人是什么人,该不会是什么逃犯吧?”守着城门的一名士兵,抱紧了手中的长枪,投去了警惕的目光。

“你傻啊!”被称做老刘的另一名士兵也投去了目光,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看看他穿的衣衫就知道了,再说,哪个逃犯会这么大摇大摆,还有这心情站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的?”老刘咂吧咂吧嘴,又环顾了一圈,继而补充道:“现在虽然说不上人来人往,但是你总该看看他的引人注目情况吧?如果是一名逃犯的话,他现在还不赶快夹着尾巴跑了,哪还敢继续留在原地啊?”

经过站在一旁的老刘的的提醒,这一名士兵又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小题大做了。虽然那名戴着斗笠,腰间佩着剑的男子,身上的衣袍有些陈旧,被浆洗得发白,还打了好几个补丁,可是却整洁无比,明显其平时是十分爱护,并且还常常清洗的缘故了。

那身衣袍,明显是进学书生的样式,再联想到他腰间佩着的长剑,又有这站在城门口这般呆愣愣站着的举动。士兵不难联想到,这应该是一名出外游学的书生,在出门游学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有这样的反常举动并不为过。

又看了看,这名士兵便把注意力转移开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入夜,城门赶快关闭,到时候其他人来轮换,他就可以回家睡一个好觉了。

佩剑男子头戴着斗笠的下头,与那些百姓们猜测的极有故事的人不同,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孔,五官立体,带着一丝丝不同于其他书生的英气。只不过,为什么那双坚毅的眼睛,此刻投出的目光当中,竟是有一些的颤抖,还有一点晶莹的光亮在闪动?

徐庶曾经以为,他经历过许多,行走江湖有着不短的一段时间,经历过的打斗足够让其他人膛目结舌。在那些经历之后,他的心逐渐变得坚硬了,面对着许多事情,不会再有这样子的以往的娘们的心态。

真的很奇怪,无比的奇怪,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自己的眼睛当中,会有这样的酸楚。大概,是因为现在迎面吹着的风,风中夹杂着的沙吧?

喉咙动了动,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呢喃声,徐庶觉得现在的身体十分的沉重,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了。站在城门口,看着,不是他不想动,是他的脚,沉甸甸的,很难抬起来。

他在害怕?对吧?是害怕的情绪吧?是在怯弱吧?

害怕…

徐庶以前根本不相信自己竟然会害怕什么,哪怕是为朋友报仇,被官府抓捕的那段过程,在以后被绑在市场上示众,他都不曾有过一点害怕。但是,害怕也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生出的吧。

他那一瞬间,有过害怕,恐惧。不是因为被官府抓捕,也不是因为那些百姓的目光,更不是因为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是因为,自己的老母亲。

那在昏黄闪烁着的油灯的光亮下头,仍旧低着头,一针一线,借着微弱的光亮为自己缝制着一身新衣裳的老母亲。她知道自己不想读书之后,却仍是为自己缝补了一身书生的衣袍,只是因为她知道,这一趟自己可能会去很远很远,很久很久。或许会见很多的人,或许会经历很多的事情,没有一身好衣裳是不行的。

是啊,他去了很远,很久很久,见了很多的人,经历过了很多的事情,这一身出门时穿着的新衣裳,再在归家之时已经变得陈旧。可徐庶还是十分的珍惜,为了这身衣裳,他拿剑的手,竟然也拿起了针。

衣袍上头,那一些别扭,歪歪斜斜的补丁,就是一开始时候他的手艺。到后来,补丁越来越多,他的手艺变得越来越好,无法去阻止的,这身衣袍也变得越来越旧了,他的喜爱,却一点都没有改变过,反而变得越来越深了。

他越发体会到,老母亲沉淀在这其上的母爱,这衣袍,就像是她的陪伴一般,从未离开过。

那一天,他想了很多,想了许多许多,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死亡。更多的,是对于老母亲的愧疚。

他没有死,于是,他就回来了。带着自己的剑回来了,或许他会放下手中的剑,拿起曾经母亲希望他拿起的笔。不是因为他害怕了,害怕继续拿着剑走下去,某天来到的死亡。他是在害怕,害怕着,突然而来的某一天,老母亲死去了,而他陪伴着的时间却没有多少。

是因为,要去陪伴。是因为,从小到大,母亲最希望他去,却从来没有强行要求过的进学。

她总说,以后的路很长很长,有些选择,是自己要做的,是自己真正喜欢的。现在喜欢那你就去做,如果某天不喜欢了,那么就找能够让你喜欢的继续做下去。

徐庶不喜欢那种单人单剑的生活了,他做得再好,能够面对几个,十数个,数十个的敌人,能救一群人,却终究救不了太多。他现在想要的,是真正的万人敌,能够真正改变一切的万人敌。

当然,更重要的,是陪伴。许多的事情,很多时候都可以做,什么时候做或许都不晚。但是某些人,没了,就永远失去了,那时候就算想做些什么,永远都晚了。

“母亲,母亲,等等我呀。”一名幼童,踏着歪歪扭扭的步伐,在道路上走着,一双小手,像是在等待温暖的怀抱一般。

“呜哇。”小男孩的脚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突然摔倒,不过因为身上穿着厚厚的小棉袄,也没有受道多大的伤害。

“母亲,母亲…”他呼唤着,已经带上了哭腔。

前面挎着篮子的年轻妇人闻声,连忙停下了脚步来,她其实一直都离着那名小男孩不远。但在孩子的世界里面,这不远的距离,已经是很远的距离了,尤其是在他跨着的艰难,小小的步伐里面。

迈步来到儿子面前,年轻妇人看了看儿子的情况,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才放着了心来。只不过当看见了那双隐隐闪动着,带着希冀的小眼珠子的时候,她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云儿乖,云儿自己站起来,母亲等一下抱你回家哦。”温声安慰着,年轻妇人蹲下了身来,伸出双手,等待着。

看了看不动的母亲,小男孩有些发愣,鼻尖抽动了一下,已经快要垂下的鼻涕,又被他吸了回去。一双小手,支撑在了地上,支撑着身体,他艰难的站了起来,身体往后摇晃,又往前一步,他突然又再次失去了平衡,倾倒了下去。

“呀!”尖叫着,小男孩突然进入了温暖的怀抱当中,被高高的抱起,害怕得闭上的眼睛的他,感觉到了熟悉的体温,睁开了眼睛来,那惊恐的尖叫也变得惊喜了起来。这样高高的,能让他看得远远的,还在母亲温暖的怀抱当中,这真的是很开心的事情了。

他看着后面,突然目光被一处给吸引,对上了一双眼睛。“母亲,母亲。”小男孩低声的叫着,扭了扭身体。

“怎么了云儿?”年轻妇女问道。

“母亲,后面有个叔叔好像在哭,羞羞脸。”小男孩天真的说道。

年轻妇人回过头去一看,看见了斗笠下面,年轻的徐庶的脸上,有着晶莹的泪点,在断了线的流淌。他仰着头,像是在不让眼泪落下一样,可是泪珠子,却在脸庞上肆意的勾画出湿迹来。

“他大概也在思念着…母亲吧?”不知道为什么,年轻妇人突然想到。

在她的目光里面,许久不动的徐庶,往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之后,之前的重担,沉甸甸之感,在徐庶的身上好像不存在了一样。因为他,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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