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复我山河
统一强大的北方草原政权对于中原政权而言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面临北方的侵略几乎成了中国历史上每朝每代都绕不开的宿命。
秦汉时的匈奴,隋唐时的突厥,明清时的蒙古人与女真,乃至民国至今的俄罗斯。都是如此。国防的压力还只是其次,亡国的例子早已数不胜数。
脱欢统一蒙古后便意味着大明的麻烦来了。当时,脱欢还碍于血统的关系只能来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到了也先手里,这唯一的一点麻烦也随着瓦剌人的实力越来越强大而不再是麻烦。
也先主政时期的蒙古势力达到全盛,东西蒙古尽数为其所控制。也先一路东征西讨,封官治理,纵横捭阖联姻结盟,最终将乞儿吉思、哈密、沙州、罕东、赤斤、兀良哈三卫等统统纳入手中掌握。其后,也先又结好女真各部,使之为其效力。最强大的时候整个蒙古人的势力东抵朝鲜,西达楚河、塔拉斯河,北括南西伯利亚,南临长城。
至此,蒙古走向了北元被驱逐到草原后最强的巅峰,伴随着蒙古人的强大,自然是大明的灾难来了。
也先继位五年后,也就是1449年正统十四年夏天,也先借口出兵进攻大同、宣府、辽东、甘肃。英宗皇帝在大太监王振怂恿下率兵亲征,也先诱明军至大同,破其前锋。接着,又聚军于土木堡,歼灭明军主力,俘明英宗北去。
而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为土木之变。同年十月,也先进围北京,企图迫大明订城下之盟。好在,天不亡大明,于谦打了一场扬眉吐气的北京保卫战,守住了京师,打出了明人的铁骨铮铮。这一战下来,蒙古人损失惨重,内部矛盾由此诱发。
迫不得已,也先在1450年景泰元年的时候将明英宗送还。其后,大明与蒙古的关系才渐渐恢复正常通贡互市的关系。
倪元璐将土木堡之变说出,自然是不希望朱慈烺因为好大喜功,反而将来之不易的优势丢掉。
倪元璐又斟酌再三,这才道:“故而,以臣下之意,还请圣上徐徐图之。若取建奴,则先取蒙古。”
“若要先取蒙古呢?”朱慈烺追问。
“则应当先取河套。”倪元璐沉声地说着,却是满眼可惜的追忆。
朱慈烺微微一沉吟,又道:“朕希望朝廷能多越来越多的曾铣,也不会让中枢再出现一个严嵩。倪爱卿有何计策,只管尽情道出!纵然天崩地裂,朕也绝不会放弃我大明富强之路!”
倪元璐与朱慈烺寥寥三言,背后却是藏着无数的梗,无数的历史典故。
大明,曾经是拥有河套的。
所谓河套说起来有些人可能不知道,但若说宁夏,大部分人就能反应过来了。河套主要是指贺兰山以东、吕梁山以西、阴山以南、长城以北之地。俗话说,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这一套说的就是河套地区。黄河流经这里的时候九曲十八弯地饶了一圈又一圈,便让这里成了水草丰美,富饶宜居的塞外江南。
又因为这里是大漠草原与中原地区的交接口,北通塞外,南临关中,西邻甘凉,东连幽燕,为古都长安北方藩篱,燕京翼侧屏障。故而这里又成了历史上极其重要的军师基地。
大明当年驱逐胡虏时收复了河套,但伴随着国力削弱,蒙古人则在草原上渐渐喘息过来,于是又重新南侵河套。
为了抵御入侵河套的蒙古人,朝廷多次剿套,搜套,又不断复套,延绵百年,寸土必争。
只可惜,土木堡之变以后,大明就渐渐失去了对河套地区的有效控制。蒙古人盘踞在河套上就犹如一块牛皮癣一样,怎么赶都赶不掉。
一直到了成化年间,朝廷终于取得了进展。
成化九年,也就是西元1473年,盘踞在河套内的满都鲁等人将妻子老弱留在红盐池,自己则率兵大举侵入秦州、安定等地劫掠。此刻,大明一方的总督王越趁着红盐池防备不密率领延绥总兵许宁、游击将军周玉各领骑兵五千伏击红盐池,重创满都鲁根基,让其终于无法盘踞下去,只好率领残部退回河套北方,由此,短暂的安宁了二十年。
只可惜,又到了弘治正德年间的时候,北元黄金家族迎来中兴,达延汗继位后进攻被红盐池一战重创的满都鲁,将其部鄂尔多斯部收为己有,分为六个万户。
达延汗设帐于左翼的察哈尔万户境内,任命三子巴尔斯博罗特统领右翼三万户,为济农。这一地区也就是后世的鄂尔多斯高原。
由此,大明虽然国力尚可,却又失去了河套。
嘉靖隆庆年间的时候,苦于俺答袭扰,朝廷调曾铣为兵部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以数千之兵拒俺答10万铁骑于塞门,命参将李珍袭马梁山大营,迫其退兵。同年上疏收复河套,建议不拘一格选拔将领;引黄河水防旱涝,又可限制俺答骑兵。帝准奏,拨银20万两,并罢免反对收复河套的延绥、陕西、宁夏巡抚。
次年春,曾铣修筑边墙,出兵河套,拒俺答求和。六月,调集各路总兵围歼,俺答被迫移营过河。
八月,曾铣再上说:“中国不患无兵,而患不练兵。复套之费,不过宣大一年之费。敌之所以侵轶无忌者,为其视中原之无人也。”
如此震耳发聩之言,引得无数人再振雄心壮志。
然则,这时候奸相严嵩以地震作为攻讦手段,诬陷曾铣复套之举引起上苍怪罪。又将此事再王土木堡之变上引去,让嘉靖皇帝忧心轻启边衅,再度引发土木堡之变一般的横祸,惹得帝位丢失。
由此,先是首辅夏言被罢免,随后不多久曾铣也被下入大牢。
如此一来,这复套之举也就无从谈起了。再到往后隆庆年纪,张居正与高拱为大学士其间,俺答得到了蒙古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互市。而大明也终于在张居正与高拱执政时期让俺答封贡,为大明的顺义王。
大明千里边疆里终于实现了百姓久违期待的和平,依靠着互市,大明与蒙古人结束了战争。
但是,失去的河套也在这样的妥协之中再也提及不了了。
眼下,蒙古人投入了女真人的怀抱,和平也已经失去了数十年,战争固然痛苦,却也让大明再度可以提起复套之举。
至于曾铣与地震的事情,便是朱慈烺与倪元璐所言里的那些典故。
想要灭建奴,便必须先解决蒙古问题。若要解决蒙古,则又要先取河套。为了取河套,朝廷又有过无数个互相背后捅刀子以至于怠慢国政,社稷遭殃的例子。
为此,朱慈烺这才宽慰再三。
闻言,倪元璐不由眼眶微微湿润起来,肃然躬身一礼,随后将胸中所想尽数道出。
朱慈烺只是一听,便不由再三点头起来,就是一旁的杨文岳看了,也不由不断颔首,又悄悄遣人尽数记了下来。
事情,则要再从也先土木堡之变后说起。只有明白了蒙古人历史的全貌,才能领会这一回倪元璐的计划。
景泰元年交还英宗皇帝以后,又过三年,也先袭杀傀儡可汗脱脱不花自立,称大元天圣可汗。只可惜,也先时运不顺,次年便被阿剌知院击杀。
彼之英豪,我之幸运。也先之死导致了卫拉特政权的崩溃和随之而来的东西蒙古短暂统一局面的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北元王室的重新崛起。
1470年,巴图蒙克被立为大汗,称达延汗,颇为勇武,一路南征北战,不久又重新统一了漠北,卫拉特由此不得不退回西北一隅,即使如此,还不时受到东蒙古贵族的军事进攻。为了应对这种被动局面,陷于分裂的卫拉特四部:绰罗斯、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和硕特于15世纪后期,经过重新磨合,结成卫拉特联盟以对抗来自东蒙古的威胁。其中以准噶尔为首,但互不统属。
16世纪,东蒙古土默特部俺答汗将卫拉特势力逐出杭爱山之南,又进兵青海,驱逐了卫拉特在那里的势力,逼迫卫拉特将其活动中心局促于天山南北一带。
万历元年,黄教首领锁南嘉措应邀抵达俺答汗在青海的驻地。俺答汗皈依黄教,成了护法王,并授予锁南嘉措为“圣识一切瓦齐尔*喇嘛”之号。
*三世锁南嘉措授意下,俺答汗的孙子云丹嘉措成为****四世。
一位蒙古人坐床拉萨,成为黄教一代教主,这鼓舞了蒙古佛教徒,也让黄教获利极大。其后,黄教迅速蔓延到东西蒙古的所有部落。
到了近年,瓦剌各部最后归并为准噶尔、杜尔伯特、和硕特、土尔扈特四大部,及附牧于杜尔伯特的辉特部。其牧地,西北不断向额尔齐斯河中游、鄂毕河以及哈萨克草原移动,西南向伊犁河流域推进,东南向青海迁徙。
准噶尔部初游牧于额尔齐斯河中上游至霍博克河、萨里山一带,后以伊犁河流域为中心。杜尔伯特部游牧于额尔齐斯河沿岸。土尔扈特部原游牧于塔尔巴哈台及其以北,西徙后,辉特部居之。
和硕特部游牧于额敏河两岸至乌鲁木齐地区。诸部分牧而居,互不相属。另设一松散的议事机构——丘尔干,代表会盟的意思,是各部定期的领主代表会议,用以协调各部,抵御外敌。约莫这个时空里朱慈烺出生的时候,准噶尔部取代和硕特部,成为实际上的盟主。
到了1628年,也就是崇祯元年的时候,土尔扈特首领和鄂尔勒克率其部,联合和硕特、杜尔伯特的一部分,徙牧伏尔加河下游。
七年前,和硕特顾实汗等也率所部迁移到青海一带。而当时准噶尔、杜尔伯特、辉特部,以及一部分和硕特、土尔扈特属众仍留居天山南北,逐渐形成以准噶尔部为核心、联合厄鲁特各部及其他一些蒙古突厥部落的强大政权。故而,时人往往把厄鲁特也统称为准噶尔。
值得一提的是,准格尔部并非闭塞之处。他们依旧来往中原,颇多联系。
故而,倪元璐的心思便是打在了这里。
“臣的设想,便是要将蒙古人分化瓦解,拉一派打一派。漠北过于遥远暂且不提,臣要做的是分化东西蒙古,瓦解蒙古各部统一之心。为此,臣请遣使联络瓦剌人,以图侧翼牵扯东蒙古人。而臣,愿请出京领兵,再复河套!”
“西域……西域……汉唐之盛世,在于西域为我中华所有。驱逐蒙元以来,却依旧威能恢复汉唐故土,却是让朕……心中不甘。”朱慈烺喃喃地说了几句。
倪元璐与杨文岳一听,自然忙不迭跟着劝慰。
朱慈烺摆摆手,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不必劝慰了,是朕偏题了。倪爱卿说的好啊。也对,饭要一口一口吃。先复河套,并北疆之土,复辽东之地,这才是大明强盛的坚定步伐。倪爱卿这些天准备吧,朕会召开内阁会议,定下基调,准备着手复套。”朱慈烺重重吐出一口气。
倪元璐闻言,顿时大喜,再拜:“臣,叩谢天恩。”
朱慈烺大笑着扶起倪元璐:“是朕要谢你啊,谢你们这些帝国肱骨大臣,愿意为了这个帝国奔赴沙场,舍生忘死。”
杨文岳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道:我大明,真是宛若重生啊。
谁能想到,三年前,大明的天下依旧是支离破碎,内忧外患。
谁能想到,三年前,大明人人都只盼着能躲过建奴的铁蹄,甚至无人能够奢望一次斩首上百的火绳。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能想到,这大明,而今终于走上了那一条复我山河故土的荣誉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