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患得患失
武德殿外,柴哲威之妻王氏于石阶之前长跪不起,目光盯着武德殿的大门泛起血丝,心中忐忑恐惧。
此次晋王叛乱,自家郎君受宇文士及之蛊惑起兵响应,意欲歼灭右屯卫攻占玄武门,成就从龙之功,进入中枢成为国之重臣。孰料一战而败、功亏一篑,兄弟两人更沦为俘虏,其后晋王兵败,谯国公府瞬间风雨飘摇、覆灭在即。
之前关陇叛乱之时,自家郎君随同李元景攻打玄武门,形同叛逆,只不过其后陛下念在平阳昭公主之情分并未严惩,其中自然也有房俊鼎力相助之原因,否则不追究叛逆之罪也就罢了,岂能官复原职、毫无影响?
但巴陵公主矢口否认是她恳求房俊出手……
反正罪责已经清洗一笔勾销,柴家上下自然也不会揪住这件事不放,柴哲威甚至多次劝说柴令武要将“胸襟放开”,毕竟柴家如今不同往日,好不容易能够与一位中枢重臣搭上关系,利大于弊。
柴令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不敢在巴陵公主与房俊之事上纠缠不放……
但是这一次事情之严重较之上次更甚,所以巴陵公主甚至不用旁人劝说,便主动驱车趁夜赶赴玄武门外军营求见房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说服其出手相助,否则柴家上上下下怕是要有覆灭之虞。
然而巴陵公主在军营之中留宿一夜,返回府邸之后却双眸垂泪、神情疲惫,问之情形如何,却只是闷声不严,问得紧了,才道出房俊不会插手。
王氏顿时就怒了,虽然巴陵公主一再声称昨夜无事发生,但王氏好歹也是个过来人,只看其萎靡的神情、走路的姿势,便知道昨夜非但必定发生了什么,而且肯定遭受了长时间且超强度的折磨……
玩完了柴家的女人却翻脸不认账?
王氏怒气冲冲,不顾巴陵公主的苦苦哀求一路来到太极宫想要告御状,但是跪在这武德殿外,心情逐渐冷静,才发觉自己过于冲动,越来越后怕……
房俊何许人也?不论其他,单只是关陇、晋王先后两次兵变的过程当中,都是房俊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拯救陛下于水火之中,绝对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不过是玩弄一个公主而已,陛下岂会任由旁人毁坏房俊的名声?
莫说是出嫁的巴陵公主,即便是长乐公主,陛下不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
而若是陛下不予理会,那么事后房俊岂能放过柴家?
只要想想那可怖的后果,王氏就心惊胆战、悔之不及……
可事已至此,没有回头之余地,只能战战兢兢的等在这里,心里将满天神佛拜了一个遍,祈求陛下不要因自己的鲁莽行为而暴怒,从而导致局面再无缓和之余地。
一直在武德殿外跪了一个时辰,往来宫女、内侍、禁卫的目光令王氏心惊胆战,直到王德从殿内出来快步向她走来,这股恐惧抵达顶点。
王德站在王氏面前,轻咳一声,在对方忐忑至极的目光中,换换道:“传陛下口谕,谯国公柴哲威起兵附逆、罪在不赦……”
一番陛下口谕经由王德之口缓缓道出,王氏的心情几经波折,起初听闻褫夺谯国公爵位、流放瀚海都护府,王氏一颗心已经沉入深渊,待到将谯国公爵位赐予柴令武,整个人又仿佛升上云端,直至结束,情绪已经彻底平复下来。
诚然,足以传承百世、与国同休的谯国公爵位被褫夺,几乎等同于灭顶之灾,但爵位赐予柴令武,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柴家两兄弟虽然称不上兄友弟恭、亲密无间,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手足,柴哲威犯下谋逆大罪如何处置都不为过,但既然爵位依旧在柴家,那么即便流放瀚海都护府,也不至于走投无路,上上下下还是要给几分颜面、几分余地的。
这几乎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看起来,自己似乎冤枉了房俊……
这厮虽然卑鄙下流、趁人之危坏了女子名节,可到底还是在陛下面前为柴家说了好话,否则以房俊以往与柴家兄弟的恩怨,不落井下石就算光明磊落了,陛下岂能如此网开一面?
至于陛下之所以有这番口谕的真正原因到底是否与房俊有关……王氏坚信自己的判断,柴家兄弟已经连续两次附逆试图推翻陛下,纵然陛下再是仁慈宽厚,又岂能容忍这般不忠不义之臣?
必然是房俊从中说项转圜,才有这般宽容的判罚……
“谢陛下隆恩!”
王氏恭恭敬敬的在武德殿外磕头,而后起身,拖着酸麻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到承天门,出宫之后坐上马车,一路疾驰回到谯国公府。
……
正堂之上,未能拦阻王氏前往太极宫“告御状”的巴陵公主如坐针毡,心里又气又怕,气的是王氏性格莽撞,此番入宫万一激怒房俊可如何是好?那厮在陛下面前的影响力无人可比,虽然拒绝为柴家说情,但也不会故意使坏,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旦那厮被激怒,在陛下面前进几句谗言,柴家就将遭遇灭顶之灾,再无复起之日……
所以自己昨晚主动洗干净送上门虽然饱受屈辱且并未达成目的,却也不能说毫无作用,那房俊再是如何禽兽不如,总不能无耻到非但不说好话反而故意使坏吧?
但被王氏这么一搅合,谁也说不定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整座国公府都陷入恐惧、绝望之中,都知道自家家主支持晋王起兵结果一败涂地,即将迎接的必然是皇帝无尽的怒火,即便有平阳昭公主的余荫庇护,但死罪或许可免、活罪绝对难逃,谁能保证这偌大的国公府不会一夜倒塌、烟消云散?
府中无论侍女、仆从、还是家兵、奴隶,皆是国公府的户籍,一府上下休戚与共、生死难分,谁也不知道命运将会何去何从……
“夫人回来了!”
门口有仆从见到自家的马车飞快来到府门前,顿时大叫一声,赶紧迎出门外。
府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都知道王氏此番入宫之结果攸关阖府上下之生死,自然无比关注,一边议论纷纭猜测不休,一边瞪大眼睛等着王氏进门,看看事情到底如何结束。
巴陵公主也忍不住站起身,向着门外翘首以盼,心情忐忑惴惴,惶恐不安……
未几,王氏风风火火的闯进正堂,挥手将所有人斥退,只留下她与巴陵公主。
巴陵公主上前两步,握住王氏的手,脸上满是焦急、惶恐:“那禽兽没有在陛下面前进谗言吧?哎呀,嫂嫂你为何这般鲁莽,本宫吃亏也认了,那厮却是万万不能得罪!”
在她想来,王氏这般莽撞的跑去陛下面前“告御状”,房俊岂肯善罢甘休?或许原本只是不愿插手柴家的事,现在却大抵是要将柴家彻彻底底搞垮了才甘心。
既能出了王氏“告御状”的一口恶气,又能达到霸占自己的目的……
“诶,你这丫头说什么浑话呢?什么禽兽禽兽的,你可冤枉人啦。”
王氏拍了拍巴陵公主的手背,神情复杂的埋怨了一句。
“呃……”
巴陵公主眨眨眼,一脸懵然,怎地去宫里的时候自家嫂嫂还怒气冲冲,现在回家却好像在维护房俊?
王氏拉着巴陵公主坐在椅子上,将陛下的口谕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末了叹着气道:“虽然咱们大房这回要被流放瀚海都护府,离京万里不得复归,甚至连爵位都丢了……可说到底还是留着上上下下的性命,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况且这爵位也不过是从大房转到二房而已,他们两兄弟一母同胞,何分彼此?只要爵位仍在柴家,就是一件大好事,还有一线希望。”
巴陵公主抿着嘴唇,疑惑不解。
此番依附晋王起兵,柴家兄弟两个罪责相等,结果却是长房流放北疆离京万里,二房岿然不动无所责罚,甚至还因祸得福,将谯国公的爵位落在了二房……
“这不合乎情理吧?”
纵然有主犯、从犯之别,得到的惩处也不至于这般天壤之别。
“谁说不是呢?”
王氏握着巴陵公主的手,目光复杂难明,喟然道:“所以我才说殿下大抵是误会越国公了,他口中虽然未曾答允你,背后却将事情全都做了,若非他在陛下面前谏言,柴家岂会是这般责罚?咱家二郎非但没有遭受任何惩处,反而能够承袭爵位、顶门立户,维系门楣不坠,你这一番付出……倒也远超所值。”
她心里既是庆幸长房没有被一并抄斩,又嫉妒二房平白得了爵位且从此成为柴家的顶梁柱,但如论心中如何不满、鄙夷,都必须在巴陵公主面前维系好关系。
自今而后,柴家长房就得仰仗二房的鼻息而活,而整个二房的荣华富贵却系于巴陵公主一身,至于巴陵公主能否守护整个柴家,靠的不是她公主的身份,而是祈祷房俊那厮不要喜新厌旧,万一玩腻了撒手不管,柴家瞬间再度跌入深渊……
巴陵公主俏脸泛红,心乱如麻,整个人都懵懵的。
那厮为何要替柴家说情?
难道当真没打算将柴家兄弟弄死,从而达成霸占自己的目的吗?
心里居然患得患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