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凡月绕梁

房里的药香味已经浓郁得烟雾缭绕,但没有人打断林凌的话语。

他在云梦山海图里所经历的一切,在黄通尺两人听上去都是那么的匪夷所思。

“魔族……?!”黄通尺摆了摆手手,这才反应过来,将窗户推开了一丝缝隙,这才让烟缓缓散去,“这些药香能够让你的身体尽快好起来,不过你比我想象中好得要更快。”

林凌有养身篇在身,常人的恢复速度自然是比不上。

孙邈咳嗽了两声,轻声道:“是北方那个魔族吗?爹说,他永不救治的那个种族?”

黄通尺沉默地点了点头,双眼微微眯起,仔细地注视着林凌的眼眸,像是想要将他看穿一般。

“你的眼睛和别人不太一样。”黄通尺的身上没有杀意,这是林凌唯一感到庆幸的,“我见过无数人的眼睛。那些挣扎的,垂死的,想要活命的,不屈的,不甘的,贪婪的,疯狂的,还有那些渐渐失去光芒的……这些,我都没有在你的眼里见到。”

“前辈似乎医治过很多人?”林凌的话总是这般一针见血。

“不,是因为我杀过很多人。医者,不过是师父感化我后的身份。fùchóu,终究不能救回那些我所珍惜的人。”

林凌的眼眸和黄通尺对上,久久,却没有任何一方想要移开。

“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信仰,没有人能够改变。”林凌眼神坚定,不退一丝一毫。

片刻的沉默后,黄通尺终于先移开了目光,忧心道:“魔族盘踞北方,韬光养晦也已有千年之久。没有想到,他们依然还包藏祸心,妄图蚕食我人族势力。”

“不仅是苍痕派,就连枫华派那个华长风,同样也是魔族安插在人族中的棋子。今晚若不是我误打误撞,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是魔族的人。”林凌手中紧紧抓住华长风的空间储物袋,一丝青筋在他额上隐隐跳动,“依然没有问到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连枫华派……据我所知,那华长风不但是门派长老,还是洛河城十万守军的军师,若他也是魔族的人……”黄通尺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你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了,苍痕派因为牛坑村一事在仙侠盟中名声大降,若非掌门紫宸实力高绝,行事光明磊落,怕苍痕派也会受到一场不小的舆论风暴。这,便是你的仇?”

“这件事情我越发觉得并不简单,但不管它背后有多大的阻力,这仇,我林凌一定要报!”林凌斩钉截铁道。

“若这件事当真如你所说,魔族已蛰伏千年,其中的后招让人不得不防。这件事我得尽早禀告师父,让他定夺。”

黄通尺已然是日轮境界,林凌不禁好奇起来,他的师父,也就是孙邈的父亲,他的境界又该高到什么地步。

房内的烟终于尽数散去,只残留淡淡药香萦绕鼻尖。

“前辈愿意相信我所说的?”林凌站定,但身上的戒备却没有松懈一丝一毫。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黄通尺再次确认了一遍林凌的双眸,像是得到了最为准确的证据一般。

“小邈,事不宜迟,既然这里的火焰灵气莫名消失了,你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我们立刻去和师父汇合。”黄通尺转过了身,看了林凌一眼,“洛河城你怕是已经呆不下去了,你有何打算?”

林凌想起了那天老吕临死前交给他的草稿,还有他托付给他的城外三千子弟……

“我要留下来,完成老吕临终前的遗愿。把他的兄弟们,安全带离这里。”林凌的话音悲怆。

孙邈和黄通尺两人随即一愣,黄通尺欲言又止,倒是孙邈心直口快道:“你说的,是不是洛河城外的那些什么义军?前两天我看到你认识的叫做小白的人也在里面。”

“两天?”林凌如梦初醒,“什么意思?我昏迷了几天?”

孙邈缓缓地伸出了三根手指道:“你失血过多,黄叔叔用这生血散催发你体内血液再生。本来按常人失血这么多,至少要一周才能醒来,你是个异类,三天就醒了。”

“至于那些义军……好像……我看你还是算了吧。爹让我修行,让我尽量不要插手军队之间的事。”

林凌浑身一颤:“什么叫‘算了吧’?”

以他的悟性,又怎么听不出孙邈的言外之意,“他们,还有活着的吗?”

林凌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这是老吕临终前唯一的托付,他说什么也要替他完成最后的心愿。

黄通尺叹息了一声道:“你离开洛河城的第二天,宫胜海迁怒于城外的义军,十万守兵倾巢出动,展开撒网似的搜捕,誓要将这些义军一网打尽,片甲不留。现在已经过去三天,我怕活着的人……”

“宫,胜,海!!!”林凌的双拳猛然握紧,一股狂暴的气息汹涌荡开。

黄通尺眉头紧缩,犹豫片刻,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古琴,赫然便是黄通尺所钟爱的‘绕梁’仿琴:“宫胜海身边的守卫不比那日,枫华派的高层现在是实时保护,你不要轻举妄动。”

“这是‘绕梁’,上次听闻你弹奏心境颇为安宁,这把琴送你,若是情绪失控之时,不妨弹奏此曲,以免再做冲动之事。”

“哇!黄叔叔,你还真是舍得!”孙邈双眼放光道。

林凌心头微动,推辞道:“我非君子,但也不愿夺人所好。前辈的心意我记下了,但这‘绕梁’乃是前辈钟爱,我不能要。”

“送你并非只为了你。你天赋异禀,机智过人,但一旦暴躁,情绪极其容易失控。你能静心,或许能救下那些幸存者,带他们安全离开。”黄通尺没有再给林凌推迟的机会,转身便带着孙邈向着门外走去。

“如此……”林凌手抚绕梁,望着已经化作灵芒的黄通尺,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懈下来,“谢谢了……”

回想起昨天,自己若不是因为老吕的死而冲动得夜闯宫府,何至于被华长风逼到如此险境。万幸有黄通尺在关后罐头将华长风的剑荡开了,否则或许今天死去的人,便会是自己了。

林凌深深呼吸,将绕梁安静地摆在了桌上。

一曲弹奏完毕,林凌这才觉得灵台一阵清明,头脑也慢慢冷静下来。

手抚琴弦,林凌从怀里缓缓地掏出已经残损的谱。淡蓝扉页,那触目惊心的刀口在林凌的手中显得越发的沉重。

“月儿,你怎么会这么傻……我不过只剩下了不到三年的命,为了我,你却忍心将自己等待了千年的自由而放弃。”凡月卷最后一页的数字在林凌的脑海中飞驰而过,经过了养云阁万本书册的阅读,林凌也终于摸清了那些数字所代表的含义。

古琴有‘宫商角徵羽’五音,最初有五弦古琴,而后相继被古琴大师和一名君王各自添加了‘文’‘武’二弦,遂成为如今的七弦古琴。

但这不过是传统古琴,有对音律绝高追求者,亦会在琴上再加适当的琴弦,来增加音域,丰富自己的乐理,弹奏出自己认为完美的乐章。但每增加一根弦,便改变了整把琴的音域,弹奏的难度之大也是呈指数增长。就算是按七弦弹奏,也有细微差别,而这打磨去这些细微的差别,便是大师们一生所追求的极致。

那时在山上,音仙赠与林凌的凤琴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七弦,是最为基础的古琴,林凌将五音化作‘壹贰叁肆伍’,终于将凡月召唤而出。

按照这样的逻辑,林凌推测,之后还有到‘玖’的数字,也就是说,想要把凡月卷最后一页的数字全部弹奏完整,至少需要十一根弦的古琴?!

林凌眉间微蹙,看了一眼绕梁,琴身上赫然是八根琴弦,这点细微的差别,对林凌这个初学者来说,却没有带来太大的困扰。即使是按照七弦弹奏,他也没能听出自己弹时的不同。

“月儿,这一首,是为了祭奠你而弹……”林凌双掌按琴,凡月卷最后一页的数字在脑海中再度回忆,这一次有了八根弦,林凌能够弹奏到整个曲谱的两成了。

一样的数字,不一样的曲调,还有,带着仇恨和心痛的不甘。

一曲悠扬,绕梁余音。

这一次的弹奏如同第一次一般,林凌能够感受到身上的灵力被一点点抽丝剥茧般慢慢抽离。

萦绕在琴弦,回荡在屋内,缓缓,落入残破的谱。

林凌闭着眼,努力回忆着和凡月相遇的每一个细节,纵然他记忆惊人,但他宁愿时时回想,佳人断魂,只为我这粗鄙不堪的性命。

那一夜,凡月如落入凡尘的仙子,不染一丝尘埃,长发如瀑,眸若星辰,嫣然一笑便使百花失色。

“主人……”

林凌的琴音戛然而止,终于还是停在了无法使用的第九根弦的数字上,断了他所有美好的幻想。

“这声音真好听,真像是凡月就在身边一样。”林凌叹息道。

“主人终于帮凡月恢复灵力啦!”一声轻快欢乐的声音闯入林凌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