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礼房疑踪(三)
十八、礼房疑踪(三)
此番叶天涯夜探县衙,并无大仇人苑文正的更多音讯。差幸结识了柳铁山、欧阳松、田大同等江湖豪士,可谓意外收获。至于与“漠北秃鹫”童一峰一面之缘,算是小小过节,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别过柳欧等人之后,辨明方向,施展轻功,黑夜中疾奔泰和城西“悦来客栈”而去。
来到客栈门外,风灯之下见大门紧闭,寂无声息,夜已四更。他不愿再惊动店家,提气一纵,飞身上了屋顶,穿窗而进,悄悄回到自己屋中。
正待将窗户轻轻合上,黑暗之中忽听得一声娇呼:“天涯哥,你回来啦?”正是牛真儿的声音。
叶天涯一惊回头,朦胧夜色之中,只见一个少女站在自己身后,不是牛真儿是谁?
叶天涯奇道:“牛世妹,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还没歇息?”
牛真儿轻轻叹息一声,打了个呵欠,微笑道:“我睡不着啊。你不回来,我怎能放心安睡?不过一看到你啊,我还真的困死啦。天涯哥,我回房了,你也好好儿歇着。”
说罢转身便行,推门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叶天涯一呆之下,随手摘下佩剑,放在床头,扯开被子,和衣躺下。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坐起身来,见自己兀自一身劲装结束的夜行衣,微感好笑:“这身打扮若是让店家看见了,不把我当作飞贼才怪?还是赶紧换了罢。”
当下起身更衣。
他脱去上衣之时,忽觉怀中沉甸甸的似有异物,伸手掏出,却是一只黄缎小包,打开一看,只见耀眼生花,里面尽是珠钗项链、玉镯金戒的首饰,为数着实不少。
叶天涯心下大奇:“我身上怎会有这般贵重的玩意儿?这是从哪里来的?”
稍一转念,登时忆起昨夜县衙的情景,方始恍然大悟:“是了,这包珠宝本是赵知县送给‘漠北秃鹫’童一峰的盘缠,交由其徒弟阿昌保管。后来阿昌先是被我一脚踢飞,又被他师父踹出墙外。定是在他滚倒在地之时,这只黄包不知怎地自个儿溜了出来。黑夜之际,也无人察觉,凑巧却被我捡起,匆忙中随手收在身边。”
想明白此节,不禁哑然失笑,随手将黄包丢在桌上,自行换了书生衣巾,寻思:“看来阿昌丢了盘缠,少不得被他师父童一峰责罚。嗯,这些珠宝既是知县大人之物,自然便是民脂民膏了。这等不义之财,落在我手中,须当用来归还百姓、周济贫民才好。算了,还是暂且交给牛世妹保管罢。”
牛真儿听叶天涯曾经遇险,不免惊得花容失色,又知自己所做的那块蒙脸“面幕”居然滤去“百花迷香”毒质,因而救了他一命,惊悸之余,也自喜慰。
二月初八上午,一众士子奔走相告,县里考棚左右俱已张贴告示。叶天涯随众而往,寻到礼房买了卷子。看得明白,告示上开考的日期二月初九起始,十五结束。
连日来他便杂在众士子之中。其实则是四下察看,瞧瞧有无苑文正、苑良玉父子的身影。
一干主考官员之中,赫然有知县赵日休在内。叶天涯凝神细看,见此人神情委顿,憔悴不堪,一身公服官帽之下,掩不住苦恼和焦虑之色。
叶天涯寻思:“也不知柳护卫等三人后来有没有去见赵知县?除了童一峰、柳护卫、欧阳松等人外,该不会还有江湖人物来向他打探消息罢?看来‘王莽宝藏’当真邪门,谁惹上谁倒霉!”
他在礼房中冷眼旁观,报名截止,一众士子逐一入了考棚,却始终不见苑良玉的踪迹。倒是礼房外聚了不少瞧热闹之人,闹哄哄的。
叶天涯左顾右盼,烦恼不已,无心多耽,在考棚中闷坐了一会,便即自行退出,算是放弃了考试。
读过考题之后,颇有不少学子叫苦不迭,更有二三人交了白卷,畏难而退场。提前离去的不免狼狈,固不仅以叶天涯为然,倒也不显得突兀。
这晚坐在客舍之中,叶天涯无聊之下,翻阅试卷,见那题目上的史论“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等题目,以及书经“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季秋之月,菊有黄花”、“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或诗一首,或赋一首云云。
叶天涯掩卷沉思:“这些考题果然不脱前朝兴衰及《诗经》、《大学》、《周易》等圣人之四书五经。甚么子曰诗云,修齐治平的道理,无非即兴应景,下笔千言罢了。只须书空咄咄耳,却有何难?嗯,倘若良玉少爷见了,决计不甘放弃。”
又想:“苑文正本是榜眼出身,点过翰林。‘虎父无犬子’,谅来这些考题也压根儿便难不倒良玉少爷。唉,倘若没有‘叶家村惨案’、‘苑家大火’之事,我和良玉一起考试登科,岂非易如反掌?”
思念及此,又即摇头冷笑:“叶天涯啊叶天涯,难道你就这些出息?苑文正老奸巨滑,处心积虑,故意送你这场功名富贵,你便有脸生受么?‘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别说你父母姐姐之仇,便是寻常的三十七条人命,难道便可夺了你的志节不成?大小姐若知你是一个贪恋富贵之徒,岂非死得不值?”
翌晨起身梳洗,用了早饭,对牛真儿道:“妹子,今日我还得去礼房外看看。若是再无仇人消息,咱们明儿一早便动身去颖州罢。”
牛真儿已约略弄明白叶天涯的意图,向他上下打量,俏目一转,迟疑道:“天涯哥,小妹有一句话想说,也不知成不成?不过,你听了别不高兴!”
数日来两人朝夕相见,言笑不禁,隔阂已一天少于一天。叶天涯忽听此言,颇感奇怪,便问:“甚么话?你只管说便是,我又怎会不高兴?”
牛真儿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食指抵着腮边,侧头一笑,道:“既然昨天你已放弃了考试,今儿再到礼房周围踏勘,最好不要再作书生打扮。否则,反倒着了痕迹。我若是你的仇人哪,决计一眼便认出了你来,岂有不溜之大吉之理?”
叶天涯心中一动,顺口道:“着了痕迹?”
牛真儿抿嘴笑道:“是啊。那么多秀才士子都进了考棚,就你一个儿还在礼房外闲逛,岂不引人注目?依我说啊,你倒不如扮作一个路人、卖货郎、算命先生,哪怕是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也比现今这个样子稳妥一些哩。”
叶天涯听了,伸手一拍自己脑门,连连称是,笑道:“我真是糊涂!贤妹之言,果然大有道理。可是,我究竟扮成什么人才好呢?”
牛真儿浅浅一笑,转身从包袱中捧出一套衣衫来,递在他手中。叶天涯接过一看,正是自己先前所穿的旧衣,早已浆洗得干干净净。他心头一热,向她笑了笑,道:“谢谢。”
牛真儿摇头笑道:“你先换好衣衫再说。”说罢背过身子,走近窗户。
叶天涯望着她俏生生的背影,心道:“这些日子牛世妹安安静静,从不惹事,却是处处为我着想。其实她品貌双全,乃是头挑人才。倘若当年我家里没有出事,这当儿她只怕早已是我的妻子了。”
当下一声不响的换了旧衣,咳嗽一声,说道:“好了。”
牛真儿回过身来,又向他上下打量一番,微笑道:“天涯哥,待会儿你再戴上一顶皮帽,怎么样?最好再涂黑了脸,面目全非,包管在街上没人会认得你呢。”
她一面说,一面从衣袖中摸出一顶皮帽,浅笑嫣然。
叶天涯一呆,窗外明亮的朝阳斜射在眼前少女白里泛红的脸蛋上,更映得她娇如春花,丽若朝霞,一时不由得心跳加剧,慌忙伸手接过皮帽,勉强一笑,道:“世妹,我去啦。”
匆匆出门下楼而去。
他依着牛真儿所说的法子,在一处偏僻的小巷中用煤灰泥巴涂黑了面颊,又将皮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这才悠悠然来到礼房外。
他心想考棚内的一众士子虽已排除,但被巡逻把守的兵士驱赶在礼房门外的人丛之中,会不会有苑良玉在内?一转念间,又想起牛真儿之言,心中一动:“啊哟,不好!苑文正可是老狐狸,牛世妹能想起让我扮作一个路人、卖货郎、算命先生、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焉知他父子不会这般?”
想到这一节,顿觉懊悔不已:“昨天入场之时,我便应该留意那些外围瞧热闹之人。希望今儿还不迟。”
不料他不存此念倒也罢了。一旦有此想法,放眼望去,但见礼房外的过往路人、小贩,即使是街上的引车卖浆,屠狗负贩之徒,似乎人人可疑,走近看时,却又不是。
于是瞪大了双眼,在礼房外斜对面的街角远远的观察了半天,除了见到几个寻常的江湖人物之外,更可半个可疑之人。
在这半天之中,经过礼房外的男男女女或车马,或步行,何止数百?但是究竟苑家父子是否在内,却又无从得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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