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生寒

“老爷、老爷,婆婆死了,婆婆死了。”二夫人忍不住扭头对大老爷激动的喊道。

“什么死了,你瞎嚷嚷什么呢?”二老爷一怒喝道:“很开心吗?”

“我哪里开心了?这分明就是阳阳惹出来的祸事,”二夫人自觉失言,苦着脸道:“我难过还来不及呢。”

说完扑向卧榻就开哭:“婆婆,我们娘儿俩都好冤啊,婆婆,你还没享福啊……”

二老爷见二夫人哭了,也“噗通”一声跪下就开哭。

大夫人急的转圈圈:“天,这可如何是好,阳阳说今儿要醒的。快来人啊,快去衙门请大老爷回府……我的天哪,阿弥陀佛,可不能有事啊。”

屋内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此起彼伏的呼嚎声从屋内传了出来,丫鬟小厮都候在外面。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哭的这般凄惨?”

“好像说老太太不行了,也没敢问。”

云阳走了过来。

“怎么了?”木兮问那些小厮。

没人敢答话。

云阳看他们一眼,掀起帘子走进去,“怎么了?奶奶没醒吗?”

“阳阳、阳阳……”大夫人一见云阳便发了急,“快来看看你奶奶,怎么醒不过来呢?”

“阳阳。”二夫人猛地一抬头喝道:“当初是你要把老太太抬了来,我还叫一众小厮帮着你盖了这个房子,你乱倒腾了两天,如今我婆婆出了事,算谁的?”

“最多还有两天时日,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邢大夫也不怕家属避讳,直言说道。

“两天?”云阳摇摇头,仔细回想着以前在别人家梁上看到的情景。

没有循衣摸床、也没有撮空理线,也没有感受到死亡的阴寒,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只有感受到的人能确定。

“怎么回事?”二老爷急急站起来问道。

一个头晕眼花,二老爷踉跄一下扶住了一旁的案几,碰的瓶盏香炉咕噜噜滚落下来。

云阳看着地下的香灰停了下来。

她上前两步弯腰用手捏了一搓香灰在手里,她的手慢慢的搓着,香灰很是细滑。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回忆,虽然支离破碎却又那么清晰。

“娘,奶奶屋里这香是何时点上的?”云阳眼光望向大夫人。

“前个儿啊,你二婶儿说这屋子里有味道了,点上香来熏一熏,怎么了?有哪里不妥么?”大夫人试着眼泪问。

云阳想了一想,“两天……”云阳又缓缓点了点头。

“木兮,快把那香收了。”云阳吩咐木兮。

“屋里臭烘烘的,就任由这么臭下去么?是搬老太太治病还是受罪来了?”二夫人站的猛了点,云阳看她一眼。

云阳不再说话,带着木兮走了出去。

“你去哪?你这就回去了?你就把老太太这样晾在林子里,自己却跑回去睡了……”二夫人扶着门框跺脚。

二老爷手死死撑在椅子上,只觉得眼睛直冒星星,“夫人,快扶我回房,我有点上头。”

“娘,奶奶被她害死了吗?”锦茵一面流泪一面冲了进来。

二夫人坐在椅子上点点头。

“我说什么来着,她根本就不会治病,我听沫染说了,她就是会些妖术而已,娘,你们还要这般由着她么?”锦茵流着泪喊道。

二夫人已经停止了流泪,淡淡的说了一句,“慌什么?她如今做出这等事来,要传了出去必定是人人喊打的。”

南城就这么大点地方,谁家有个什么新鲜事儿,不过一时半刻就能从城东传到城西,更何况又是他们楼家,多少说书人都等着看这楼府的故事,好编成段子去说。

“娘,那爹和娘,你们准备如何处置她?”锦茵走上前跺着脚说,“赶紧把她关进那神堂,要么把她装笼子里浸河里去,这样的人是万万留不得了。”

二夫人看了一眼闺女,自己要能处置的话,她还能活过今天?

“这个家你能做主还是你爹能做主?好歹得等你大伯回来再定夺,这样也好,让你大伯瞧瞧,这府里都乌烟瘴气成什么样了。”二夫人沉着的摇了摇扇子。

“夫人说得有道理,那阳阳,是该收拾收拾了。”沫染丫鬟也在一旁说道。

“她的好日子也快完了。”二夫人站了起来,“等你大伯回来,我得把这个事儿拿到台面上来说了,如此这般倒也好,少了许多的避讳。”

几天来二老爷和二夫人最窝心的事,就是明明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也很想报复,但就是没法下手。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现在不趁着这个由头出这口恶气,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老爷一脸焦色刚迈进房门。

“老爷,老爷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次定不能轻饶了她。要如何处置她你可赶紧拿个法子,明日叫大哥开神堂来发落她。你看这几天她是如何折腾咱们的。”

二夫人眼圈又开始红红的。

二老爷侧过头,从鼻子里闷闷的哼了一声。

“谁说不是,原来是个指望不上的废物,瞎求折腾,又是砍竹子又是盖房子,把全府的人都拉了来陪着她唱戏,那天还嚷嚷着要打我,来打我啊!现在!我给她十个胆子!她现在怎么不跳了?要打我那一日不是还狂妄的很么?”

二老爷重重的坐下来。

“什么时候下葬呢?这五黄六月的可不能放久了,可要吩咐他们现在就去拟定报丧的名单?这可马虎不得,几位诰命那里是要送到的,她们出手也大方……”二夫人絮叨着。

二老爷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一双起了些细纹的杏眼含着愁怨,鼻梁也还挺拔,也算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就是那薄薄的嘴唇显得面相有些刻薄。

二老爷皱起了眉头:“你不就是惦记着吃的吗?这黑灯瞎火的外面也买不到,明日大哥就回来做主了,早些睡吧。我想想看这附近还有哪个比较出名的大夫。”

二夫人大喜,连连点头,“明日一定请大哥做主……”她流着眼泪说道。

木兮坐在云阳床榻下,有些担心的看着小姐。

“小姐……”木兮把手放在了小姐的膝盖上。

云阳“嗯”了一声。

木兮却又不说话了。

木兮很想安慰小姐,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掐弄着手指甲。

“小姐。”木兮又叫一声。似乎只要小姐有声回应她便会很安心。

云阳望着她一刻。

“木兮,”这次是云阳叫了一声。

“小姐,我在。”木兮急忙抬起头。

“你怕黑么?”云阳问道。”

“跟小姐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你都两日没休息了,现在都子时了,快歇息吧。”木兮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过去摊开了锦缎被子。

云阳又想了一刻,却站起身来披上斗篷。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木兮抬头诧异的问。

“你带我去。”云阳说道:“现在,得抓紧时间。”

“去哪?”

“北玉海,快去收拾一下,再去林子里跟我娘说一声,我们这就走。”

木兮一愣,北玉海?那么远的地方,再说,外面天是黑的。两个女子行那么远的路,这……

难怪刚才小姐问自己怕不怕黑。

“去北玉海?”木兮着了急,这小姐又要作甚?

“你不是想去看海吗?”

“看海?小姐,这个时候了看什么海啊?”木兮着急的站了起来。

“因为,有味药引子,只有那海里才有。”云阳望着木兮说道。

此刻海边的杜老太爷正去了堂叔家。

杜老太爷虽不愿见这个‘堂叔’,这些年却一直派人送钱粮过来。这个堂叔,人是相当年轻的,年仅十三,父母已经过世三年。

宅院虽然还有些仆人,但还是显得有些冷清。宅子是依山而建。山峦低矮也不见云雾缭绕。

来迎接的人也就一个小厮,跟着走入二门,杜承风和王之琪好奇的四处张望打量。

宅门小户,并不像富贵人家。杜承风不自觉的皱起眉,抬脚就向里面走去。

满院子的人早就迎候在那里,一个个点头弯腰,满脸带笑。

只有东廊下一个小个子背影站在那里,后脑勺冲外背着手,正在仰头逗笼子里一只麻雀。

“大侄子来啦。”那人转过头来招呼道,站定在那里。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就是杜老太爷口中的‘堂叔’。

那小孩从台阶上慢吞吞走过来,个头甚小,一身湖绸长袍将脚都遮住了。

杜承风一眼瞥见小孩那额头上与年龄不符的三道抬头纹。王之琪在一边轻喊道:这么小啊……

杜承风眼神便里流出一分轻视。

杜老太爷却急忙上前,作势做样就要跪下磕头,小孩伸出胳膊一把扶住了。

杜老太爷站起身抖抖衣衫对杜承风说:“之明,还不赶紧来给堂爷爷跪下磕仨头。”

头上一片落叶飘下来,杜承风石头一样站着。

杜承风不说话,院子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望着他。

“还愣着做什么,快来,给堂爷爷磕头。”杜老太爷不由得一阵心焦,又喊一声。

杜承风慢慢提着袍子,拘谨的左右望一眼。

那表爷爷站在台阶上表情严肃的看着他,又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无妨的,我已备了酒席,还有上好的陈酿花雕,随我来吧。”

见堂叔没有怪罪的意思,杜老太爷不由的松了口气。

席上坐着三个人,杜老太爷,杜承风,还有那表爷爷。王之琪站在杜老太爷身后。

院子里的人都望向这边,低声议论着,一个拄着棍的胖老头,一个成了年的县官,怎么会是这小孩儿的孙子和侄子哩。

“我先去了曾爷爷的墓上祭拜了才过来,这些年官务繁忙的很。也不曾来探望,还请堂叔见谅。”杜老太爷对堂爷爷说道。

“咳,我是第一次来祭拜太叔爷爷的墓,想不到太叔爷爷这墓可真大。”杜承风又说道。

“那是当然,爷爷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曾经用计智战海神,将他族人杀了个片甲不留。”堂爷爷神色严肃,拿起筷子夹了两个花生米,也不吃,就这样看着。

“什么宝贝啊?”杜承风忍不住问了。

那小孩没有回答,反问杜承风“大孙子知道筷子为什么是圆头方尾吗?”。

“……”杜承风尴尬异常,有父亲在,这孙子还必须得装。“这个……是为了好夹菜,自古如此的吧。”

“不怪你,书读了不少却用不上。”

小祖宗开口道:“不论筷子或者箸,皆是天圆地方,夹菜时一从一动,为老幼尊卑,比方说今天我与你杜南山不认识,我就得尊你一声老爷”。

杜南山闻言忙直了身子,恭敬的说道:“不敢”

“但是咱们机缘凑巧成了亲戚,这是错不了的是不是?那就得按辈分来,我小老儿今年一十三岁,你年岁再大……”堂爷爷手里的筷子左晃右晃,那俩花生像被粘住了一样牢牢待在筷子中间,“也大不过我吧?”

杜老太爷绷直了脸瞥了眼杜承风,刚才不愿磕头,怕是已经得罪了这小祖宗。

杜承风恨不得找个砖缝立马钻进去。

“那是那是,堂叔辈分高显,那是一点都不错的,混账,还不赶紧认错!”杜南山脸色也红了。

“堂爷爷,小辈不懂事……对不住。”看着那个小孩的目光,杜承风不由的心下一寒。

“嗯,好说好说,知错能改,沙漠大雁。”表爷爷满意的抬起筷子,将两个花生米送入嘴中,嚼了起来。

听这一番言语谬误,王之琪眉头一舒就要笑,冷不防被杜南山拿拄杖杵了靴子,王之琪又忙把笑收回去。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这花生米与馒头同吃有肉味呢,南山侄子,大孙子,你俩不妨多吃几颗。”

“是,堂爷爷看的书多,这我倒不知道。只是你侄子我父亲,他牙口不好,怕是嚼不出堂爷爷说的肉味,就由孙……来替代吧。”杜承风也去夹那炸花生。

“方才你问咱家的宝贝,不让你们看看还真以为我倚老卖老哄骗你们呢,等着……”堂爷爷抬眼看了二人一眼,慢悠悠站起身来。

堂爷爷转身进了里屋,不一时拿了一本册子出来,“我说大孙子,我可没有胡诌啊,这在杜家的家谱上可都记载着呢。”

这本册子薄薄一层,书页泛黄,一看就不是常示人之物。

“南山表侄这几年也帮衬了我许多,自打你表爷爷表奶奶去了后,我差不多就是个孤儿了,水有源树有根,这便是我们杜家的家谱。”

杜承风放下筷子走上前接过家谱,杜老太爷也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凑过来细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