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噩耗

尔曼家的晚餐虽不及书桃家那些炊金馔玉看上去光华夺目,却有几分人世间的温情和亲近:红烧肉、剁椒鱼头、韭黄炒肉、番茄鸡蛋和菜心圆子汤,香气扑鼻,看上去不下两碗白米饭,都觉得可惜。

杨父拿出自己藏了很久的一瓶泸州老窖问尔曼:“要不陪爸喝两杯?”

杨母说:“尔曼待会儿要开车,喝不得酒,要不让她以茶代酒陪你喝?”

尔曼看她爸开心,便不想这般扫兴:“今天我不开车,就住这儿,来,爸,给我倒上一杯。”

杨母看一家人这么和谐开心,便也没有制止,只是内心五味杂陈,觉得这良辰美景还能持续多久,便心里难受。她是多么希望尔曼搬回来住。

杨父帮尔曼倒好酒:“来我们先喝一杯。”

美酒滚入尔曼的喉咙,有点发热,尔曼抿了抿嘴说:“看你们现在和睦相处,我也就放心了。”

“最近工作还好吧?”杨父问。

“还行,我认识了个朋友,要在我这儿签一份不错的单子,这个月的收入应该不错。”

杨母笑道:“既然收入不错,那就把钱给我,我帮你存着。你也知道你们年轻人不抵我们老一辈,你们存不住钱的。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得不得就成月光族,也不知道你们把那白花花的银子都用去哪了。”

尔曼一听杨母要监管她的财务,心里便好不是滋味。

想想自己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就被杨母哄着买了房,后来又购了车,一屁股贷款跟在她后面,现在好不容易工作稳定收入还行,除了每月的贷款和日常开销,就存不上什么钱了。

现在还要把仅有的一点儿结余给家里人管着,不知道自己这日子怎么能好过。

很多条件好的同学,尔曼看着他们到处旅行,而且还有钱添置高级的化妆品和服装,就令尔曼好生羡慕。虽不说要与书桃比高下,但看看那些工薪阶层的同学们,自己的生活便也好不到哪去。

她低下头说:“妈,现在收入虽然不错,但是还了车贷和房贷,我也所剩无几了,还哪有什么钱给你帮我存起来啊。”

杨母想了想说:“那你还有钱去外面租房?”

“妈,我那是顶风作案啊。前些日子签了个高额保单,以为这一年的房租不用愁了,可谁知道,那客户撤保,我的提成自然少了,现在搞得我捉襟见肘的,日子过得没你想得那么好。”

杨母听尔曼这么一说,于心不忍,心里特别难受,她强颜欢笑道:“你看看嘛,我就说不要出去租房子,家里那么舒服,一日虽不能管你三餐,但晚饭你总会回家吃的,第二天如果你愿意,还能带去公司当午饭吃。现在,除了你的房租不说,还有你的吃喝问题,你这不是作茧自缚吗?”

杨父听出杨母话中有怨,便道:“尔曼也长大了,她自己的生活自己操持,这没有什么不好嘛。”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知道,现在家里又多了一处要用钱的地方,如果大家都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只顾着自己舒服过日,那谁还管这个家,谁还管你的死活啊?”

尔曼听杨母这么一说,便问:“妈,到底怎么了?现在车贷房贷不都我供着吗?哪又多出一处用钱的地方?”

杨父瞬间打断她道:“你妈就是想帮你攒钱,她胡说的,家里没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来,再喝一杯。”

此时,杨母便再也憋不住心中的委屈,眼泪开始往下掉。

尔曼一看,把刚抬起的酒杯放下,好奇地问:“妈,好好的,你哭什么啊?好啦好啦,我这个月一发工资,就把钱交给你,得了吧?”

“小曼啊,我本想瞒着你,可是我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你也得知道。”

“到底什么事,快跟我说。”尔曼威逼利诱,希望知道这个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也奇怪,本来她父母吵得热火朝天,可现在却如此和睦,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杨父有些不快,对着杨母说:“孩子压力已经够大了,你还要没事找事,你这不是明摆着诚心让尔曼闹心么?”

“孩子压力大,我压力就不大了?到底是谁没事找事,是你出事,又不是我,现在我想跟尔曼说实话,让大家一块儿解决。你倒好,你唱红脸,让我唱黑脸,既然这样,我也不求做什么好人,我必须给尔曼说这事儿!”

尔曼看着二老之间火星四溅,便道:“你们不要吵了,有什么好好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杨母开始哭哭啼啼:“尔曼,你爸爸他……你爸爸被检查出患了喉癌。”

尔曼手里握着的筷子瞬间落在桌上,她万万没想到,家里竟会出这样的事。尔曼说:“什么时候的事?”

“你刚搬出去的那会儿,你爸他们单位上组织体检查出来的,而且已经……已经是癌症晚期。”

“那,你们有没有着手治疗?”尔曼急切地问,她的心脏此时像一块蓄满水的海绵,就这样被五雷轰顶的事实挤压着,眼泪由心底不由自主地往外淌。

杨母唉声叹气地说:“现在我们手头哪有那么多钱,我思前想后一个多礼拜,想着怎么告诉你,好让你想想办法,帮爸爸筹钱,可你爸偏不让我说。你爸说,如果这病治不了,就不要治了,反正人过半百,早晚是要乘鹤归西的,不能给你这样的年轻人拖后腿,毕竟你还有大把的青春,不能因为他的病,耽误了你的大好人生。”

“还谈什么人生不人生的,现在最要紧的是给爸爸筹钱治病。”现在一家人已经没了吃饭的兴致,三人眉头紧锁,好似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般。

“那钱呢?钱在哪?”杨母问。

“要不把车卖了?”尔曼现在顿感黔驴技穷走投无路,任何能想到的东西,都可以拿去卖钱。

杨父叹了口气说:“你那辆车,能卖多少钱?根本没有办法,还是算了吧,我再熬几个月,反正都是晚期了,救治的几率微乎其微,你们存点儿钱好生给我办个风光的葬礼,我就知足了。”

“爸!”尔曼此时抽泣起来,“你不要这样说,我们现在为这事已经够难过了,谁都不想你这么早早离我们而去,你别说这样的丧气话,行不行?你们放心,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杨母看眼前的菜快凉了,吸吸鼻涕道:“来,这事儿咱们过了今天再想办法,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好菜吃完,别辜负了妈的手艺。”

尔曼实在吃不下这饭了,便拿起手中的酒,与她爸碰杯,接连二三地猛灌几杯下肚。三个人草草结束了晚饭,尔曼起身倒靠在沙发上,拿起电话发了条信息给立轩:立轩,能借我点儿钱吗?

立轩回复:等书桃画廊装修结束,给我结了款,就拿给你。

尔曼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一个“好”字,因为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任何心情,任何期待去争取什么。

她心想,这女人过了三十,如果还没有一个男人伴随左右,那么说明任何事都要自己一个人来扛。她现在感觉自己特别可怜,就算是想找一个人抱着痛哭一场都不可能,更别说有个人在身边为自己承担一些负重了。

尔曼现在只能求立轩帮忙,因为立轩是一个对世事冷眼旁观的人,他不会因为尔曼的不幸而笑话她,他只会做他想做的事。尔曼不是没有想过书桃这个人能够帮到她,但是,她平日在书桃面前已经够可怜了,她不想将自己凄惨的人生赤裸裸地暴露给她看,毕竟,对人伤害最大的侮辱是被其他人看出了自己最想掩饰不语的缺陷和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