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马邑
这些年,高干占据并州的太原、上党两个大郡,招揽四方人才,帐下有高柔、郭援、祝奥、仲长统、夏昭、邓升等一众文武,也称得上是济济多士。
只是如今,这些帐下文武,也因为救援雁门屠各一事,而争吵起来,隐隐分成两派,有分庭抗礼之势。
高柔、仲长统一派,极力劝阻高干直接出兵雁门。
在他们看来,北方草原上的各部胡人都是包含狼子野心、反复无常的兽类,之所以要帮助他们,是因为害怕失了猎犬,主人的羊圈时时会受到狼群的袭击。
但猎犬终究是猎犬,赠予他们军械、物资,帮助他们联络鲜卑、乌桓人,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哪里还有主人要搭上整个羊圈的代价,去帮助猎犬的。
一旦兵事不利,或者草原上的胡人反戈一击,那只怕出征的大军就会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而当前,河北大军在围攻公孙瓒,已经到了关键的阶段,只怕关中的阎行为了救援公孙瓒,会出兵攻打并州,在这种情况下,高干就应该守全为上,紧守关隘不出,防止被三河兵马偷袭,哪里还有冒险出兵帮助屠各各种的道理。
但身为武将一方的郭援、夏昭等人,则对此持相反的意见。
在他们看来,正因为胡人反复无常、唯强是依,所以此次南匈奴与西河的阎行兵马大举进攻屠各各种,并州一方才更应该出兵驰援,否则的话,失去外援的屠各各种势必难以抵挡得住匈奴人的进攻,只怕会倒向匈奴人一边。
到时候,南有三河的敌军,北有匈奴人的兵马,并州就是真的岌岌可危了。
而且,阎行的兵马也不像没有经历过战阵的文士说得那么可怕,上一次他们和匈奴人,不也是在遭受屠各胡骑兵的伏击后,被打得丢盔卸甲,落败而逃了吗。
救援雁门,对稳固并州,有着莫大的重要性,因此驰援屠各胡人,势在必行。
文武双方的争议不休,使得高干一时间难以做决断,于是他犹豫过后,还是遣使前往河北,向亲自率兵围攻公孙瓒的袁绍禀报情报,以求得到袁绍的下一步指示。
结果,袁绍除了让高干守好并州之外,还让身处并州、知晓兵事的高干自主决断救援屠各各部的兵事,这不由得让高干再次纠结起来。
最后,还是心腹谋士祝奥点醒了高干。
袁绍这是既希望高干为他守好并州一地,又能够择机有所作为呀!
阎行与袁绍对于并州的争夺,其实细究起来,从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占据先手的袁军控制了句注塞、雀鼠谷、壶关、太行等多处险要隘口,而阎行则通过扶植南匈奴的呼厨泉,逐步蚕食并州北方的西河、五原、云中等地。
眼下若是雁门的屠各也被依附阎行的南匈奴吞并,那从此并州北边的疆域,就都是阎行及其盟友的势力范围了。
得陇望蜀的阎行还能通过雁门一地,染指代郡、上谷,联络幽燕的乌桓部落,对幽、并两州构成新的威胁。
而这些,统统都不是袁绍愿意看到的,高干眼下紧守关隘或许很安全,但日后却就未必了。
危险不仅会来自外部,内部也一样棘手。并州刺史,注定不能是一个固守不出、软弱不胜任的人。
高干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很清楚,即使是袁绍的亲外甥,可当他并州刺史的职位被很多人盯上,而自己又失去了袁绍信重的情况下,并州从自己手中被他人横刀夺取,是一件大概率的事情。
为此,高干终于下定了决心,出兵雁门!
郭援、夏昭两将被授予重任,统兵两万,祝奥为参军,出句注塞,会合鲜卑、乌桓各部,援救屠各胡人。
高柔、仲长统力谏无果,也只能够怏怏退下。
两人走出了刺史府,官寺门前,行人寥寥,两人又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行走着。
沉默不语的仲长统突然叹息驻足,转身看向熟悉的石阙、桓表、悬鼓,望着刺史府威严大气的高墙深院,他再次长叹一声后,掉头就走。
“美哉室!歌于斯,哭于斯,谁将有之!”
高柔从他的叹息中听到了心声,连忙追上去拉住了仲长统,口中问道:
“公理,你去意已决?”
仲长统看了看高柔,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高柔见到仲长统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样,要不辞而别,离开并州,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尽管年长仲长统几岁,但是高柔是由衷佩服仲长统的才华,他当下温声挽留说道:
“公理,此番使君虽然没有听从谏言,但你的才学,众人都是心知的,值此并州多事之秋,帐下又怎可少得了你,诸事皆有转圜之机,还是先留下来吧。”
仲长统摇了摇头,黯然说道:
“文惠兄,我并非因为此番进谏不被使君采纳而忿然离去。只是预料到并州不日将遭兵灾战火,统上无匡扶使君之良策,下无救济吏民之余力,茕茕孑立、睹物伤情,不如就此离去,也免得他日不幸遭了灾祸,沦为胡虏的阶下之囚。”
高柔还想挽留,又说道: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使君虽非天纵之才,但并州形胜,麾下文武用命,保境安民殆有余力,又怎会沦落到有南冠之辱?”
“大厦将倾,非一人之力可扶,统去意已决,文惠兄莫要多劝。兄长是统在并州为数不多的好友,统也劝兄长一句,城门失火,祸及池鱼,勿为亲族所累,需得早作计较。”
高柔明白仲长统的意思,他欲言又止,继而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
“公理的美意,多谢了。只是使君他赈济亲族,于柔也有恩情,柔又怎可在并州多事之时,撒手而去,世事艰难,但终究有人力转圜的余地,我——唉,不说了,公理既然要走,不知接下来要前往何处去?”
“统游学多年,久留桑梓,如今听闻故园初定,此番离并,不出意外,大概会返回山阳家中吧。”
高柔无奈地点点头,苦笑说道:
“山阳如今乃是曹司空的治下,以公理的才名,返回桑梓,不出数月,必有朝廷公车征召,到时候,又有一番大展才华的机会。为兄不能为你送行,就此别过,珍重!”
“珍重,来日定有相见之时。”
仲长统向高柔行礼告别,当即转身快步离去,高柔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不见,心中顿时也是怅然若失,只能叹息一声,转头又向刺史府走去。
···
建安四年三月,并州刺史高干出兵雁门。
将领郭援、夏昭,连同参军祝奥,率军两万,车骑运送着大批军械粮草、辎重物资,大张旗鼓地出了句注塞,前往与屠各胡汇合。
而此番得到并州刺史派兵增援,并州兵卒随行又带来了大批的军械、物资,顿时让屠各各部的豪酋大喜过望,他们有了依仗,胆气也壮了不少,又紧急联络塞外的鲜卑人与代郡的乌桓部落,催促对方的援军加紧赶来。
终于,在当月月底,三方兵马顺利会师。
除了并州的两万兵马外,鲜卑人、乌桓人也带来了近两万骑兵,算上屠各各种的人马,兵力已经接近五万大军。
反观作为进攻一方的匈奴人,听说最终和西河阎行的兵马合兵渡河的,也不过是两万兵马。
实力如此悬殊,这让联军上下都充满了胜利的预兆,他们当即各勒部众,迎敌西进,进驻到了定襄马邑境内,准备迎战已经渡河抵达骆县的匈奴联军。
原来,一切距离胜利,已经如此之近。
···
马邑联军大营。
夜色渐渐暗淡下来,联军各处营地里,早已闪耀着无数的火光,马邑终究只是一处小邑,年久失修,无法驻扎大军,因此联军大队人马都是挑选了城外的平地立营驻扎的。
虽说是联军,不过三方的营地却是泾渭分明,作为此番被引诱前来充当前锋的鲜卑人、乌桓人,他们的营地被安置在了最前面,尔后是屠各各部的营地,最后才是郭援带来的并州兵卒驻扎的营地。
因为并州兵马随行携带了大量的粮草辎重,所以他们的营地占地最广,不过防御却也是最森严的,相比于逐水草而居、平日里散落分布的胡人,汉人的兵马已经习惯了修筑营垒、树立栅栏护墙等繁琐工事。
一切井然有序、刁斗森明,俨然一副无懈可击的态势。
只有那呼呼刮起的夜风,才能够肆无忌惮地进入到军营深处。
“起风了!”
看着被大风吹得啪啪作响的帐门,苴罗侯激动跳了起来,大声说道。
琐奴也面带喜色,他看着帐中箕坐的轲比能说道:
“大人,吹的是西北风。”
春季草原上,一向都是西北风和东北风为主导,不过像今夜这样的大的西北风,也实属难得了。
“这是长生天在帮助她最虔诚的勇士!”
轲比能闻言,哈哈大笑起身,他看向苴罗侯问道:
“苴罗侯,今夜西北方向的哨骑,都换成我们部落的人了吗?”
“没错,都安排好了,是郁筑鞬亲自带队。”
苴罗侯咧着大嘴,跟轲比能说道。
轲比能似乎对郁筑鞬行事很放心,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而是快步走出了大帐。
苴罗侯见状,和琐奴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跟着走了出去。
率先走出穹帐的轲比能此时正望着远处联军营中的点点烟火,他用力地抽动了几下鼻子,陶醉其中,好像在嗅着夜晚风中的泥土气息。
“再多看这里的夜色几眼吧,多美的夜景啊,毕竟,,,今夜过后,,这里将会变成一片鬼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