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4章 诚不忘前因（1）

一阵钻心疼痛从宋提举的脚下传来，他呲着牙，扶着一旁烟熏火燎的石狮子像，从满地焦黑的瓦当砾石之间略略抬起右脚。

官靴的软靴底走不得这烂地，前后已被磨穿了两个窟窿眼，还不时有木片、石子顶进来，膈得他脚底生痛。他悻悻的从洞眼中扣出一块大点的石子，又满怀羡慕的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郁垒大人。

“这都仔细查过了？”

郁垒背着手，领着十几个侍从在判官衙门的残骸中走得如履平地，铁制军靴踩在碎石中，嘎吱作响。

宋提举赶紧松开手，跟上几步，说道：“下官都已仔细查过了。”

他略微顿了一下，往左右小心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郁大人，这火势这么大，卑职在外面看得真真的，绝对没有一条死鬼逃出来。”

郁垒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一句话才刚出口，郁垒突然脚步一停，又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还是要好好搜寻，毕竟是一任判官，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要放弃。”

“是是，下官知道。”

宋提举笑眯眯的答道。

***

黑暗中，阴风不断，一股带着腥臭味的湿气扑鼻而来。张红卫缓缓撑起身子，左右看了看。正看见楚楚也在一旁盘腿坐起，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着。

“先生，我们这是在哪儿？”

楚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在一片死气沉沉中带了些许生气。

“我也不知道。”

张红卫皱着眉，刚刚判官衙门里混乱不堪，冰火交汇，紫雷轰顶，崔判官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那从天而降的紫电吞没，他正要拼起最后一击，撞破衙门的石壁，却没想到衙门轰然倒塌，一根粗大极了的盘龙柱黑压压的砸了过来，将他和楚楚压在下面，紧接着是一片黑暗袭来。

可这是哪儿？莫不是又死了？按道理自己和楚楚都是魂体，最怕的是魂消魄散，倒是不怎么怕死。

张红卫揉了揉眼睛，或者是因为渐渐适应了周围黑暗的环境，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四周灰蒙蒙的笼着一层薄雾，脚下满是凸凹不平的碎石子，碎石子之间沾了青苔，滑腻腻的泛着幽幽的荧光。黑暗中，所见之处皆是蓝幽幽的不见尽头。

张红卫伸手搀着楚楚站起身，星力化出红缨枪持在手中，一步一步往前摸索着探去。

“星君。”

一个轻轻柔柔女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夹杂着潺潺的流水声。

张红卫吃了一惊，扯着楚楚往后退了一步。

薄雾渐渐淡了些，一座造型古朴的三孔拱桥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他和楚楚眼前。桥身上木漆斑驳，桥下只闻水声，却未见河流。

“是谁？”

张红卫举起手中红缨，戒备的问道。

“星君大人，别来无恙啊？”

轻柔的女子声音如梦似幻般从桥上传来，张红卫定睛一看，只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拱桥上，忽然多了一位聘聘婷婷的古装仕女。俏脸嫣然含笑，正对着他施了一礼。

她青丝如瀑，杏面桃腮，就只那么盈盈一拜，婀娜的身姿中已不经意流露出千般妩媚，万种风情。

这古装美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张红卫只觉空中干涩，手中的长枪不自觉的垂了下来，好半天忽觉手边一凉，发现楚楚正掐着他的手指，嘟着小嘴，眼神中颇有不满之意。这才醒过神来，手中长枪一摆，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古装女人掩着嘴角，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星君果然是一点都不记得故人了吗？”

“是吗？”张红卫眉头紧锁，想了好一会，才问道：“我们应该认识？”

“是啊。”那女人眼波流转，似有两汪秋水倒印了过来。“许久之前有一面之缘呢。”

女人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印着他的身影，宛若一面镜子。张红卫忽然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巨响，那面镜子在他眼前炸裂，分成了无数块细小的碎片，每一块碎片中，都有一副画面，记着在人世间的种种际遇。碎镜林林总总，铺天盖地的往他身上扑来，尖利的棱角从他身旁划过，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伤痕。

刹那间，耳畔似有波涛汹涌，杀声震天。

“那是我？”

张红卫微微抬起手臂，在他的指尖，无数细小的镜片又重新汇聚成一块。

镜子的倒影中，涛涛江水卷着巨浪奔涌向前。

江岸上，幡旗蔽日，枪戟如林，无数兵卒摆下了好一座杀气腾腾的战阵，将一员身着黑色铠甲的将军层层叠叠堵在河边。

那黑甲将军虽然只是背对着战阵，却没人敢往前进一步。

“弑楚王者，赏千两金，封万户候。”

战阵中有人闹哄哄的鼓噪着。

半空中，一片树叶打着卷，飘飘摇摇从那黑甲将军面前落下。

那黑甲将军缓缓转身，随手将手中的红色战旗插在地上，漠然望向周围兵卒。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机弥漫开去，原本喧嚷的士卒们几乎同一时间闭了嘴，顷刻间一片寂静，只有一旁大江中浪花滚滚，不断拍打在河边的岩石上，发出阵阵轰鸣。

水沫飞溅，似乎从镜子中飞溅了出来，丝丝点点带着一缕淡淡的血腥味，迎着张红卫的面孔，扑鼻而至。

张红卫胸中陡然蒸腾起汹涌的杀机，这杀机是如此厚重，又冰凉冷漠，此刻，即便是屠尽天下苍生，似乎也不会心生半点怜悯。

那杀意中，似乎又带着悲凉，应该还有痛。

周围的兵卒面色苍白，似潮水般仓皇的往后退去，几个特别胆小的居然坐倒在地，两腿无力的抽搐，哭嚎起来。

张红卫心中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不知这痛从何来，只是突然间明白了伤心欲绝的滋味。

这一刻，镜中人与张红卫似乎合二为一。

“我是谁？”

张红卫木然望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问道。

楚楚站在一旁，似有些承受不住他身上汹涌而来的凛冽杀机，心慌意乱的往后退了两步，又愤愤的瞪了那个长相好看的坏女人一眼，颤声说道：“先生，你不会也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