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以血活命

天无极,是一望无际的蓝,地无垠,是起此彼伏的绿。

空气清新,鸟儿歌唱翩舞,群兽徜徉嬉戏。微风送来凉爽,也带来了青草和瓜果的芬芳。

大湖波光粼粼,有游鱼,有水鸟。

湖边,草有尺高。

凤歌挣扎着爬起来,看着蓝天绿水,一阵愕然:“我是谁?这是哪儿?她是谁?”

他看到了一旁的女子,睡美人一般的安静。如瀑的青丝掩映不尽曼妙的身姿,玉骨冰肌,面容精致如墨画。

她嘴角有一颗痣,不会破坏美感,反而是神来点睛之笔,让温婉秀雅之外,多了一丝俏皮。

“啪啪~”

凤歌拍着脑袋,混沌的记忆慢慢恢复:“对了,我是凤歌,华夏人,意外来到四象世界。她……她是姚瑶。”

“不对,刚才不是被葬兽追杀么?葬兽呢?”

“这里是葬乱界?也不对,空气这般清新,天地如此平静。”

“没有元力,没有灵气,没有……等等,我的力量!?”他握掌成拳,击在地上。草木没有横飞,大地没有震动,钻心的疼痛激得脑门渗出细密的冷汗。

“完了,完了!”凤歌碎碎念着,一脸的惊恐。

“嗯~”

嘤咛之声响起,姚瑶醒了。

她看着凤歌的背影,浑噩的意识渐渐清晰,惊恐之色慢慢消失,双眸之中满是心安。然而,在凤歌扭头的前一刻,她收起了所有的神情,脸色沉如水,神情寒如冰。

她垂下了眼帘,扭过头,一丝酸楚化为雾气,在眸子里萦转。

“对不起。”凤歌有朦胧的印象,是自己带着姚瑶跳了下来。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她是谁?”

“嗯?我也不知道,只感觉在脑海,在心头呼唤。”凤歌细思极恐,完全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左右自己的思想。

“藏得这么深么?她在你那里,竟然如此重要。”

“啊?”凤歌皱眉,纳闷着,“难道姚瑶意识还不清醒?或者,她害怕得精神错乱?”

“无所谓了,你不想说就罢了。”

“别怕,一定没事儿的。”凤歌收起恐惧。他有责任,有义务带姚瑶逃离这里。

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两人为何没有摔死,完全不知道这里是哪儿,但他有类似的经历。他一个人,走出了荒蛮平原,经历那么多艰险,最终成功重返人类文明。

不能露出彷徨,他要坚强。

“咕咕~”

姚瑶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肚子在抗议。二人都成了凡人,不再能辟谷。

凤歌揉着肚子:“你先呆着。”

他起身,要去查看四周。

姚瑶一慌,跟着站起来,但只觉腿部一阵儿钻心的疼。她看着凤歌消失的背影,瞅着陌生的环境,绝望之色一闪而过。

“是报应么?”她没想到,那故意的摔倒,竟真的留下了后遗症。现在,没了力量,储物戒指成了装饰,无法修复损伤。

“他还会回来么?应该不会了吧。怎会带着个残疾人,带个拖累?”

“是啊,说起来,本阁主……本小姐……我,我一直在欺负他,算计他,他又怎会不记得呢?”

“娘亲……”姚瑶瘫软在地,一脸的悲凉之外,满满的怀恋。她蜷缩作一团,虽阳光普照,温度极高,但感觉好冷。

凤歌转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危险。这里的动物只是寻常的生物,没有妖化的迹象。

摘了些野果,挖了些野菜,掘了些树根块茎,收罗了一捆柴火。

湖边的草地上,姚瑶被饥饿干渴折磨得睁开眼。她撑起身子,瞅着远处的湖水,舔了舔干裂的唇,以手肘拖着身子前行。

原本一跃的距离,现在却是那般遥远。

灌了一肚子的水,可饥饿感依旧强烈。顺手揪了一把野草,放入嘴里,味蕾被激活,但却只有苦、涩和腥。

她干呕着,吐出大量的水。

“啊!”猛地拍打着湖水,疯了似地撕扯着野草藤蔓。折腾累了,躺在地上,铺天盖地的绝望袭来。

“好累!”她闭上眼,“就睡一下下,一会儿就好了。”

凤歌回到湖边,却没有看见姚瑶。他慌了,这里没有妖兽,但他们也没了修为,野兽极其危险。

他急得脑门尽是冷汗,却又不敢大声呼喊。在草丛中搜寻,疯了似地拍飞藤蔓。终于,他找到伏倒的杂草,看到了一条不正常的拖曳出的小道。

小道指向水边!有水的地方就有无数生物,有食肉动物。

“该死!”凤歌打了个冷颤。不该啊,应该带着姚瑶一路的!

他循着伏倒的草,摸了上去。

姚瑶只觉胃在燃烧,根本无法进入深层次的沉眠。她又醒来,挑了些细嫩的草茎和草根,包了满满的一嘴。忍住苦涩腥臭,拼命往下咽。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猛兽?她头皮发麻,身子僵硬。

艰难地转身扭头,看到的景象令她泪腺崩溃,泪水再也忍不住。

“呼!”凤歌快要蹦跶出来的心脏总算可以休息一下。

瞅着哭成泪人,一脸脏兮兮的姚瑶,他一脸尴尬:“小花猫,哭什么嘛。”

姚瑶扑在凤歌怀里,哽咽着:“我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这些能吃?”凤歌轻轻掰开姚瑶的嘴,将那些草根往外掏,“这是虎毒草,根部毒性最大。”

“这曲叶娘子,根有毒的,吃了脸会肿的。”

“这是灰头翁,吃了四肢麻痹,血液逆流。”

“……”

凤歌边掏着,边轻轻拍打姚瑶的背,一脸担忧:“你没吃多少吧?不行的话,只有催吐了。”

姚瑶静静地看着凤歌,听他絮絮叨叨,一点儿也不觉得烦,只觉浑身暖洋洋的,从未有过的心安。

凤歌晃了晃姚瑶,见她“神情呆滞”,有些慌了:“完了,中毒了?”

他将手指伸向姚瑶的喉咙,开始抠。

“呕~”姚瑶表情痛苦又愤懑,“你干嘛?”

“啊,你没中毒啊。”凤歌松了口气,以教训的口吻道,“不懂就别乱吃,病从口入不知道么?”

“可是人家饿嘛。”

“咦?居然不还嘴?”凤歌纳闷了。他翻着白眼:“饿?也是,你这大馋鬼。”

他抱着姚瑶,到了安全地方,将野果和可食用的野菜递给她。

姚瑶捧着野菜野果,如饿死鬼投胎,拼命往嘴里塞,囫囵吞着,噎得直翻白眼。

“慢点,没人和你抢。”凤歌一边拍着姚瑶的背,一边吞了口唾沫。他还没吃呢。不过,他的身体还能抗住。虽然力量全失,但他的体质本来就强悍,气血如龙,一天半顿不吃饿不死。

“有这么好吃么?”他可是知道,这些野果和野菜,酸涩苦腥,不一而足。

“你先吃着。”凤歌准备生火

“别,别丢下我。”姚瑶猛地抬头。

“别慌,哥哥生个火。”见姚瑶一脸惊恐,凤歌心微颤,忙挤出笑,耸肩道,“嘎嘎,等会抓鱼捉兽,吃烤肉。”

钻木取火,凤歌曾经做了数十次,但好久没干了,还真有些生疏。当火苗摇晃着小脑袋,他回头冲姚瑶一脸臭屁道:“瞅瞅,哥就是这么厉害,即使元力全无,咱们也饿不死。”

然而,姚瑶一脸绯红,嘴唇哆嗦,夹着腿,目光飘忽。

“你咋了?我靠,不会是中毒了吧?被蛇咬了?”

“不,不是。”姚瑶脸色红得发烫,带着哭腔,“我要出恭!”

“出宫?”凤歌一愣后,猛然想到了什么,“出恭,如厕?啊,咳咳,行吧。”

他转过身。他知道,姚瑶腿脚不方便。

“你走远点。”

“好的。”

“再远点。”

“好嘛。”

等待,良久后:“喂,完事儿了没?”

“没,”哭腔声,“完了,我要憋死了!”

“呃……”这么紧张?凤歌脸色怪异。

“嘘,嘘~”他想了想,吹着口哨。

淅沥沥声起。

凤歌捂着耳朵,神情更怪了。

等了一刻钟,凤歌返回,赶紧添柴。娘的,火差点熄了。

姚瑶将脑袋垂到胸脯间,扮起了鹌鹑。然而,良久后,她发现凤歌自顾自地忙活,根本没搭理自己的意思。尴尬之色渐去,她看着忙碌的凤歌,以手托腮,双眼迷蒙起来。

凤歌打了两条鱼,捕了两头小兽,一番烧烤,晚餐是有了。

也得亏他体质强悍,虽没了修为,但底子还在。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休息了一晚。

晨光熹微,白云悠荡。

凤歌背着姚瑶,在附近绕了一圈又一圈,却并没找到合适的出路。

“看来,只能冒险了。”凤歌皱眉。他们发现了一条不是出路的出路,那条道,是一望无际的戈壁,不知道通向了哪里。

“总比困死在这里强。”姚瑶搂着凤歌的脖子,将脸轻柔地靠在他的宽厚的肩上,亲亲摩挲着道。她一度绝望,但凤歌的坚持和乐观激起了她的求生欲。

不能打没准备的仗。

落魄到石器时代的凤歌,猎杀猛兽,做了肉干,摘了野果,又以动物的皮和胃脏装了十余袋水,以树木藤条做了一辆平板拖车。

一切准备就绪,姚瑶在车上,凤歌拖车。

凤歌不是没想过以动物拉车,但他使用不了神魂和噬魂邪碑等,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获得畜力。

姚瑶看着凤歌满身的血迹和恐怖的伤痕,一阵后怕。那些猛兽,她曾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之抹杀,但没了修为,才发现它们那么凶残。

“若不是他,恐怕我早已尸骨无存了吧。”她提着“水壶”,痴痴地想着。

“喏,喝点水。”将水壶递给凤歌,很想为他擦汗,但想到“妙音”,她只能暗自叹息。

“我不渴。节约用水哟。”凤歌摇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走了两天一夜,四周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戈壁荒原。

“吃点东西吧。”姚瑶将肉干递上去。瞅着凤歌吞咽着食物,她喉头一阵蠕动。为了节约食物,她两天就吃了巴掌大的肉干和两颗野果。

前路渺茫,二人都不再说话。四周沉闷得可怕,只有拖车搅起的烟尘和烈日诉说着旅途的艰难。

白天又黑夜,夜晚又白昼,日复一日,两人不知道行进了多远,只知道食物告罄,饮水近乎没了。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沙漠,他们似乎迷失了方向。

丢了板车,将昏迷的姚瑶抱下来,背在身上,继续前行。

“放,放我下来。”姚瑶清醒过来,挣扎着道。

“你走吧,一个人或许……肯定能活下去。”她低着头,双手抱胸,身子微微颤抖。

凤歌神情麻木,没有说话,将姚瑶又背上。待姚瑶挣扎,他掐了她一把:“别再浪费力气了。”

又走了好远,凤歌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二人顺着沙丘的斜坡,不断地翻滚。

“呸,该死!”摔得天昏地暗,眼冒金星,凤歌喷吐着黄沙,扶起姚瑶,发现她已经昏厥。

收拢了物资,略一清点,他瘫躺在地上,不想再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开始暗了下来,凤歌思忖良久,挥了挥拳,坐起身,窸窸窣窣地摸索起来。

一切准备好,他拿起一只干瘪的兽皮袋,将之撕碎,塞入姚瑶嘴里,以最后一袋水帮她吞食下。

姚瑶幽幽醒来,抱着水袋狂饮,却被凤歌一把夺去。

凤歌嗓子干得冒烟,面无表情地瞥了姚瑶一眼,背上她,继续前行。

黑夜过去,又是白天。

姚瑶醒来,数了数,还有三个鼓鼓的兽皮带,另有一沓干瘪的。她有些纳闷,明明记得,只有一袋水了啊。

凤歌机械地迈步,姚瑶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身子开始发热发烫。

木然前行,再停下来时,是因为又摔了一跤。

凤歌以野兽胃和最后一袋水给姚瑶续命,自己掏出兽皮袋,接了几滴尿液。忍着恶心,润了润嘴唇,肉体上依然难受,只是心理上得到些微慰藉。

实在是走不动了,趴在地上,鼾声如雷。

熹微里,姚瑶醒来。身子不再那么烫,小命是保住了。

她解开快空的水带,沉默片刻,又将之系牢。打开另两个鼓胀的水带,神情黯然:“果然是沙子。”

“嗯。”将另一个干瘪的水带打开,一股腥臊味扑来,她明白了什么。

“你在干嘛?”凤歌感觉到窸窸窣窣之声,还以为是野兽。一把夺过所有水袋,脸沉如墨,声音嘶哑:“就只有两袋半水了,要节约着用。”

将水袋打开,递给姚瑶。凤歌将剩余的胃袋撕碎,却见姚瑶捧着水袋,啜泣着,并没有喝。

“崩溃了么?”他将水袋抓过来,掰开她的嘴,将兽胃塞入,以水强行往下灌。

“一定能走出去的。”凤歌对着两眼空洞无神的姚瑶说着,背着她又开始前行。

沙漠好似无边无际,凤歌偶尔抓一两只蝎子或者毒蛇,为姚瑶“加餐”。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吃东西,多久没有喝一滴水。

他的体内,五脏之心和六腑大地残败枯萎,但依然在运转。虽不能提供元力,但逸散出丝缕血气,坠着他的小命。只是,那种饥渴与灼烧感,折磨得他欲疯成狂。

麻木都成了一种奢望,他好想就这样失去一切知觉,那样就不用再忍受不穷无尽的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甚至于,他无数次想到了放弃,结束这一切。但看到姚瑶,想到鱼妙音,想起鲁村武者,想起华夏故里的父母,他只能继续默默忍受无穷无尽的煎熬。

终于,最后半袋水也空了。除了两袋装满沙的兽皮袋,其余的兽皮兽胃全被凤歌撕碎强行塞入了姚瑶的胃。

姚瑶醒过来,静静地看了凤歌一眼,以牙齿艰难撕咬开装沙的袋子,戳破了他的谎言。看着皮肤干枯,面无人色,头发枯败的凤歌,她摇了摇头,调转方向,向大漠深处爬去。

凤歌沉默良久,踉跄地追上姚瑶。一把将她扑倒在地,他撕咬开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流淌:“喝!”

姚瑶紧闭着干枯的嘴,想要哭,但干涩的眼只会疼,不再能流泪。

“你不喝?”凤歌一脸狰狞,“那就让血流干,一起死吧。”

“呜呜~”姚瑶张开嘴,一边呜咽着,一边吞咽着。

两人互相搀扶着继续前进,速度是越来越慢。又是大半天过去,两人几乎是连爬带滚地前行了十余里。

凤歌又强行喂姚瑶鲜血数次,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太阳落到了地平线,再无一丝力气的凤歌和姚瑶依偎在一起,看着日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凤歌的嗓音,似由两片互相刮蹭的金属发出。

最终,没有绿洲,没有旅人,没有奇迹。

“咳咳。”姚瑶张嘴,想问凤歌,那“妙音”是谁,但最终却难以发声。她向凤歌怀里拱了拱,寻到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抱着他,没来由地满足着合上了眼:“至少,最后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是我。”

凤歌叹着气,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当最后一缕残阳一闪而逝,他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