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4章 归去来兮

沈猎旗的尸体静静的仰面躺在地上,一袭金色的长袍让他裸露在外的肤色显得更加苍白,一双细长的眼睛睁开着,只是再也没有那股子阴狠的眼神,眼角处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透。十根手指弯曲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杨睿修和张志远一人蹲在一边细看,却同样谨慎到不敢去触摸一下,这种情况,敢于接触的除了医家大师,其余的各家各派都绝对不敢以身涉险,天知道会不会撞上一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致命毒药呢?

富贵客栈内偶尔会响起几声惊呼或者咒骂,甚至是一两下短暂的打斗声,随后归于宁静,紧接着走廊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地喘息声,房门被一把推开,护山熊大步进来,看到两人蹲在沈猎旗的尸体边,不敢打扰,停住等候。

杨睿修的思绪完全没有放在沈猎旗身上,视线越过尸体,停留在桌子下一把打开的折扇上,扇面上“归去来兮”四字,正是出自他手。

沈猎旗带着护山熊和孙政毅,作为天伤城这一次的先头部队,前来地狗镇,临走之前,沈天伤并不放心,询问杨睿修是否还有所交代?

杨睿修岂能不知沈天伤的心思,这一趟地狗镇之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从什么人的嘴里传出“七月将至,地狗镇上。大小机缘,横空出世。”的谣言。

一开始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各自半信半疑的持观望态度,然而随着谣言四起,渐有星火燎原之势,当中一些定力较差之人便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整装待发。四大王朝,数千驿站,时有大队人马进出,尽管其中不乏商队,但其中一部分人马所显示的一致去向,很快就引起了仙道盟、八大门派和三十六天城的注意。

前往地狗镇寻找大小机缘的趋势愈演愈烈,尽管凌霄皇城的大君王以及仙道盟率先站出来辟谣,然而为时已晚,谣言至此,已经泛滥成灾,再也无法遏制。

大君王无奈之下,只得指派仙道盟盟主沈仲阳以及剑神季碎空火速前往地狗镇彻查,找出谣言根源,予以严惩重罚。

只是让大君王始料未及的是,四大王朝的青龙王、白虎王、朱雀王、玄武王似乎也被谣言蛊惑,不但没有有效有力的制止治下的各天城城主有所行动,反而联名上书,请求大君王下令,严禁除仙道盟及各天城之外的其余势力进驻地狗镇。

大君王恼怒之余,也深知四君王和各天城城主的担忧所在。

一朝一野,万一谣言最终属实,万一地狗镇上的大小机缘落入八大门派手中,那么朝野更替并非没有可能。

数千年来,八大门派日渐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发展至今,其联合起来的实力已经几乎可以与仙道盟和四大王朝抗衡,虽然八大门派一直服从凌霄皇城大君王的命令,历年来,时有妖物作祟,八大门派但凡有令,全都不遗余力。

但谁能保证,这平衡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权与利,从来都是一切战争的根源。

鉴于此,大君王既没有下令,却也没有阻止。四君王心照不宣,其麾下各城主自然也就心领神会,放手去做。

沈天伤身为天伤城的城主,对于地狗镇上传闻的大小机缘尤其上心,他唯一的儿子沈扬威天生废材,彻底辜负了他冥思苦想得来的一个好名字。所幸这个废材儿子,人过中年,总算是为沈家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那就是晚年得子,有了一个沈猎旗。

而沈猎旗也没有让沈天伤失望,颇有仙缘,年仅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启修行之门,十一岁进入十方境,然后以一个月一重天的提升进度,不到一年,就突破十方境,直入九宫境。再接着也仅仅只用三年的时间,踏入八卦境。

是年,沈猎旗才十五岁。

而无数修行者,直到五十岁,也无望达成八卦境修为。

无疑,沈天伤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天赋极高的孙子身上,想尽一切办法加速提升沈猎旗的修为,而沈猎旗也似乎不负众望,在二十岁的时候,成功修炼到八卦境十重天的极限,只需一次突破,就能踏入七星境,度过下五境中的第一个大坎。

按照这个进度,沈猎旗完全有希望在三十岁以前进入六合境,拥有长生之体,不老容颜,如此,沈家才真正算得上后继有人,不至于大权旁落,家道中落。

只可惜,沈猎旗的天赋至此似乎已经消耗殆尽,直到二十四岁,始终没有进展,毫无突破的迹象。沈天伤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时值地狗镇大小机缘的谣言四起,近乎绝望的沈天伤仿佛又看到了一线曙光。

而沈猎旗本人也因为修为再也无法寸进,备受煎熬,导致心态扭曲,痴迷于十到十六岁之间的幼女无法自拔,在天伤城臭名昭著。若不是沈天伤全力打压周旋,并严禁沈猎旗继续在天伤城及周边镇上胡作非为,只怕早就被仙道盟依法处置,或许碍着沈天伤的面子,不至于一刀杀了,但废去修为,成为废人绝对是铁板上钉钉。

无论是沈天伤还是沈猎旗,都急需一份机缘来改变现状。

对于沈猎旗执意充当先锋前往地狗镇,沈天伤一开始是拒绝的。他倒不是担忧出了天伤城就有人对沈猎旗不利,而是担忧沈猎旗恶习不改,沿途一路搞事情。在天伤城,沈天伤说了算,但到了外面,他的城主大名就不那么好使了。

让他头疼的是,多年来对沈猎旗的宠溺,再加上后期修行受阻,已经让沈猎旗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人,他甚至以废去自身修为直接威胁沈天伤。万般无奈之下,沈天伤只得答应,而且指派了忠诚护主的护山熊和谨小慎微的孙政毅同行,但这依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认定沈猎旗还需要一道护身符。

那就是儒家大师杨睿修的信物。

杨睿修本身也不希望刚收的弟子真出点什么事情,于是拿出一面白纸扇,亲笔题上“归去来兮”四字送给沈猎旗。在他看来,曜石大陆上但凡成了名的大人物、狠角色,鲜少有认不出他真迹的存在,见字如面,哪怕沈猎旗真捅出了什么不好收拾的烂摊子,对方也多少会给他三分面子,一定会暂且留下沈猎旗的性命,等他本人前来亲自处理。

尴尬的是,此时此刻,他亲笔题字的白纸扇静静地躺在地上,与一般的白纸扇无异。

显然,某个成了名的大人物或者狠角色,并没有给他面子。

会是谁呢?

杨睿修陷入沉思。

蹲在一侧围观的张志远,行军打仗是行家里手,大小征战数十回,他从来只会制造尸体,从来不会研究尸体。

瞥了一眼站在丈许外的护山熊,问道:“妥了?”

护山熊道:“一共四十三人,都在楼下大堂躺着,不过......”

“说。”

“其中有二十三人死了,应该是客栈里的掌柜、小二、大厨、帮工。”护山熊道,“另外二十人,除了神荒岭,剩下的都是其余七大门派的,修为最高的七星境,最低的也有八卦境,全是内室弟子,肯定都有些来头。”

张志远皱了皱眉,叹息一声,道:“护山熊,你一下子吼死了二十三人,而且极有可能都是无辜的,尽管是因为少城主之死心中悲愤所为,却也大大不妥。”

护山熊怒道:“属下恨不得立刻杀光这镇上的所有人。”

“冷静点。”张志远道,“麻烦已经不少了,一切等杨大先生做主。”

护山熊心有不甘,上前一步,张志远双眉一锁,护山熊立刻退后一步。

杨睿修招了招手,护山熊这才敢走近,看着沈猎旗的尸体,低吼连连。

“护山熊,你冲进来之后,碰过少城主的尸体吗?”杨睿修问道。

“碰过,当时少城主是朝内侧躺,属下以为......”

“无妨。”杨睿修左手屈指一抓,桌底下的白纸扇飞入手中,右手一探,轻轻扣住沈猎旗的左腕输入一道真元,半柱香后撒手,眯眼思索片刻,道:“少城主只有胸腹处带着旧伤,不足以致命,显然是先前张临渊所为。但少城主乃是七窍流血而死,由此推断应该是中了某种剧毒,无奈我是儒家,对医家虽然有些涉猎,却仅限皮毛,无法辨认,务必找一位医家大师才有可能找出是哪种剧毒?然后才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张志远不假思索道:“这小镇上不就有一位医家大师......对了,杨大先生,这医家是既能救人于危急之时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但凡医家也都是玩毒的行家。如果少城主真是死于某种剧毒,那么这位医家大师可就难逃嫌疑,你以为呢?”

杨睿修点头道:“是有这个可能,不过可能性微乎其微。”

护山熊道:“杨大先生,属下认定就是那该死的医家大师。上次追那小姑娘到一栋破宅子后不见了人,我们三人刚出来就遇上那少年带着医家大师急火火的赶回来,肯定是去救治小姑娘的,我们本打算合力拿下,结果那兵家大师来了,一言不合就打伤了少城主。当时那兵家大师已经猜到了少城主的身份才手下留情。属下认为,一定是我们三人离开之后,他们后悔,唯恐少城主带人前来复仇,这才......”

杨睿修摆手制止护山熊继续说下去,问道:“你知道那兵家大师是谁吗?”

护山熊摇头道:“属下不知道,但不管他是谁?有张大将军在此,一定能杀了他,剩下那个医家大师,杨大先生您也能轻易拿下。”

张志远摇头苦笑,道:“你说的那个兵家大师,叫张临渊,听说过吗?”

护山熊一怔,随即脸色大变,一连后退几大步,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杨睿修道:“张临渊如果真要杀你们,三拳之事。一座天城,十万铁骑,唬不住他,何来事后后悔一说?就算如你所说,那医家大师出手的话,我们现在哪里还能看得到少城主的尸体,早就灰飞烟灭于无形。”

张志远道:“杨大先生说的没错,张临渊要杀人那就杀了,从来不遮遮掩掩,反倒是唯恐别人不知道是他杀的。”

护山熊被两人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没了底,犹豫一会才道:“我们三人来到地狗镇,只跟这三人有过节,少城主受伤之后,一直住在这里,再也没有出去过,都是孙政毅出去打探消息......咦!孙政毅哪里去了?”

杨睿修指了指桌子上的纸条,护山熊看过之后,更是一脸的茫然。

张志远道:“护山熊,孙政毅已经畏罪跑了,你最好想想清楚,除了张临渊这三人,你们一路上还招惹过谁吗?”

护山熊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少城主一路上都很克制,偶有发作的迹象,也被属下和孙政毅及时劝阻......除了那个逃掉的破军府的小姑娘。”

杨睿修皱眉问道:“长什么样子的小姑娘,多大年纪?再遇见,能认出来吗?”

护山熊道:“属下不知道,不过少城主说很漂亮,大概十五六岁,属下要是遇见,肯定能一眼认出来。”

杨睿修沉默片刻,忍不住轻声叹息,道:“本来以为可以绕过张临渊和那医家大师,这下好了,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看来要找出少城主的死因,我们就务必要先找到破军府的这个小姑娘,假设小姑娘真是那少年带去的医家大师所救,那么少年对小姑娘就算是有了救命之恩......现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个医家大师以一对三也要护住他?如果那少年和小姑娘一直跟张临渊和医家大师一起,我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