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飞?飞什么?是逃才对哩!嘻嘻,嘻嘻!”大鹏又哭又笑着。

冥灵却道:“怎么不想?做梦都想哩。可是我要怎么办呢?大地吸引我,天空压迫我,连我自身都那样沉重而笨拙,我要如何才能摆脱这可悲的宿命呢?”

道人遂笑问:“怎么,要我教你吗?”

“教我,教我!”

于是那树就飞了起来。

那红玫闻言早已红了眼眶:“姐姐,草木真的也能飞吗?”

“当然可以,只是需要等待。”

“那要等多久呢?”

“你还需要更多的耐心。”,

“姐姐啊,这真的是你杜撰的故事吗?”

白玫便也抹了抹眼泪道:“跟你说了是鸟说的。”

“那鸟呢?”

“在镜中。”

“怎么会?”

“你还不知道那鸟的事哩。”

“那就告诉我啊。”

“有一天,那鸟在镜中看到了自己。”

“那也是常有的事吧?”

“可是啊,那鸟却不知道镜中的是他自己。”

“他好糊涂啊。”

“那时候鸟还是鸟,鸟还不能化成人的样子,不能在每个白天照料你,也不能在每个夜晚陪伴你,并且跟你说话。”

“原来是一只傻鸟。”

“也还没有爱上你。”

红玫就哭出声来,遂咬着手背道:“那爱上我的又是谁呢?”

“那时候鸟爱上的是镜中的自己——”

白玫于是娓娓道来:

“可是啊,要怎么办才好呢?为什么当他想要触摸那鸟儿的时候,触手的却总是一片冰凉呢?又为什么他们明明张开了翅膀,却一直无法彼此拥抱呢?又为什么他们明明已经那么靠近了,却又显得那么隔阂,那么遥不可及呢?甚至当他们互相呼唤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有自己的回声呢?要怎么办才好呢?为什么他们明明已经发现了彼此,却又感到对方属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并且永远也无法到达呢?”

“是因为隔着镜子吗?”

“可是啊,要怎么办才好呢?如果他想离开一会儿,那镜中的鸟儿会不会感到寂寞呢?因为他就是这样的。如果他背过脸去,那镜中的鸟儿又会不会感到不舍呢?因为他就是这样的。当黑夜来临,他无法再看见镜中的鸟儿,那鸟儿又会不会感到害怕呢?因为他就是这样的。要怎么办才好啊,当镜中的鸟儿看着他的时候,那镜中鸟的眼中为什么也会有那么多的悲伤和怜悯呢?”

“难道不是他在怜悯镜中的鸟儿吗?”

“可是啊,要怎么办才好呢?明明是你一天天地改变了,为什么镜中人也要跟着改变呢?不要变,不要变,我还爱着你昨天的样子!可是啊,要怎么办才好呢?当人们决心转身离去的时候,谁又会在乎镜中人落寞的背影呢?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背叛我,更不要弃我而去!”

“可是啊,要走么办才好呢?”

那鸟顾影悲鸣,于是撞死镜中。

道人自云中闻此悲鸣,遂降下地来,只见得那镜中的鸟儿正自爬起身来,歪着浴血的脑袋,痴痴地看着镜子外面已死的自己。

“你是谁?”那人问。

那鸟儿只是看着自己,眼睛里一片惘然。

那一树的火焰直入青天。

“火山爆发啦,火山爆发啦!”不知味与不闻香几个一边在那树上纵火,一边口中狂呼。

一边纵火,一边还往那树上浇油,有那么几次还把自家的眉毛头发给烧了,却依旧乐此不疲。那以木匠与和尚为首的人群还想阻止,却只能在边上大呼小叫的,眼见着终是阻止不了啦。

“烧,烧他个白里透红好烧烤啊!”眼不见在树下抚掌大笑。

“烤,烤他个外焦里嫩好滋味呀!”耳不烦忙应和道。

那边不邪却跪在地上,抱着不色的头颅放声大哭:“师父,师父!”

断断续续的,有许多枝叶带着熊熊的烈火直从天上坠下地来,又驱赶着人群离去,至于那无法离去的,也就只好留了下来。

“救命啊,救命啊!”

大火很快吞没了草亭,也吞没了亭中躺着的那一个沙僧,他却浑然不觉似的,还在睡哩。

杏树下的三藏浑身浴血,眼见得是活不成啦,那心不二便向三藏走来。似乎是为了阻挡心不二的脚步,不断有被点燃了树枝落在他身前,心不二却全不在意似的,自在火焰中穿行。终于穿过了火焰,三藏的身影却又被谁挡住了,却不是行者,而是白子。

如是两个白衣相对站着,倒像是一对儿。

“滚开!”白子的眼睛里却冒出火来。

“你却不怕我?”

“怎么不怕?”

“那就让开些。”

白子却摇摇头道:“却有一个难处。”

“什么难处?”

白子咧嘴一笑:“此山是我开,此木是我材,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你也是个木匠?”

“怎么不是?”

心不二扬手一挥,白子持刀遮挡,刀断时,白子的颈子下面遂慢慢浮现出了一道血线。

“果然不是好木匠。”

“可怜!”白子颓然地叹息一声。

“可怜什么?”心不二问。

“没想到我会死在这里。”

“你自然是想不到的。”

“所以也就没有准备。”

“准备什么?”

“便是遗言。”

白子一头扎在那满地的血泊之中。

心不二便也扑在地下,涕泪泗流着,浑身颤抖不止,抱着三藏的一只脚道:“长老,慈悲啊!”

三藏就笑笑。

“长老,求求你,让我吃了你吧!”

三藏就笑笑。

“便是一块也是好的!”

三藏有气无力的,这才道:“想吃就吃,你还问个什么?”

心不二狂喜:“那我便吃了?”

“吃吧,吃吧,再不吃可就凉了。”

“那么说,你是同意了?”

“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好怀念啊!”

“火,火!”那赶车的老叟终于醒来,指着那山一样的火焰满眼的惊恐不安。

二女打开车帘一看,齐齐惊呼一声,都瑟瑟地发起抖来。

“跟他预料的一样,他果真是在劫难逃啦!”白玫看着那火山,眼中落泪,口中喃喃自语着。

红玫早已嘤嘤地哭出声来,哽咽道:“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过来?”

“必须来!”白玫抹去眼角的泪水,口中却是无比的坚定。

“来了又能怎样?他的推演何尝错过?他可是算了五百年啊,五百年来,他也从不允许我两入岭。”

“我只想亲眼看一看。”

“看什么?”

“看看是什么人值得他不惜一切,赴此大劫!”

“火,火!”人声此起彼伏地惊呼起来,终于惊醒了醉倒在马背上的墨子,那黑马自在他身下慢悠悠地走着。

墨子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才看见远处直插天际的一方火焰,以及火焰上空那如龙盘绕的一缕青烟。

墨子一阵冷笑。

正笑着,听得又有人惊呼起来:“鸟,鸟!”

“甚么鸟?”墨子没好气地循声望去,见得不远处的几人正向着西方的天空战战兢兢地指点。

墨子一看,哪有什么鸟来,分明是一片乌云。

墨子闭上眼睛,又趴下了。

墨子炸起身来,再次向那乌云看去,只见那乌云正慢慢壮大,而且还在迅速地移动之中,不一会儿,已然到了那盂兰国的上空。

“来啦,来啦,果然来啦!”荆棘岭驿,一片欢腾。

“来啊!”许旌阳长剑出鞘,向天空里一指,怒道:“贼厮鸟!”

李太白立于玉阶之上,仰首看着天空里遮天蔽日的一片乌云,不禁有些失神:“怎会惹出了这帮邪魔?”

云中一个声音道:“大哥,记得五百年前,你曾一口吞了十万兵哩。”

一个声音道:“这个却是唬人啦。”

“果然是假的?”

一个声音道:“怎么不是?当时俺就在场哩。”

“那就请二位哥哥见识一下真的。”

“又来?”

“就来!”

“三弟呀,闻听五百年前,你是一口吞了那一国。”

“可惜当时二位哥哥不在。”

“果然可惜!”

“不是可惜,是可怜!”

“不是可怜,是可恨!”

“那便让我吞来——”

墨子禁不住睚眦俱裂,尖声道:“我草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