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灵散
午后的天气稍稍有些沉闷。
天空中的云层还没有完全消散,太阳半遮半掩的‘露’着面孔,懒散的从指缝间漏下几缕光辉。
研究所的院子并不大,格局也非常紧凑。
阳光只能在院子里留下一块不大的明亮光斑。
两位年轻的巫师越过这片光斑,向后院深处走去。
那里有一小片园圃,栽种着一些炼金术中常用的‘药’草与苗木,属于杜泽姆博士的‘私’人财富。
他们寻找的老桑树就生长在那片苗圃的中心。
不知是否因为脚下青石路是镌刻的那些符咒,一路上非常安静,甚至没有鸣虫的叨扰。这种静谧的环境令郑清感到非常舒适。
紧邻巷道的高大围墙角,有一排茂盛的爬山虎。
郑清对这排植物印象深刻。
他记得在‘门’口等候的时候,这些藤蔓宽大的叶子下,还隐藏了许多有趣小生命的身影。
当然,即便是现在,如果他留意观察,总能发现藤蔓间那些躲躲闪闪的偷窥视线。
“等我老了,也要买一处僻静的宅子。开辟一小片‘花’园,种点蔬菜、水果、草‘药’还有鲜‘花’。院子里要有一口井,还要有张躺椅。再种一棵大槐树,盛夏时分,躺在槐树下,啧啧,想想就美的冒泡。”郑清抱着瓷盘与‘玉’剪,深深吸了一口气,肆意规划着自己的退休生活:“像那些树‘精’子、草‘精’子,我会给它们搭草窝,免得它们去祸害我的‘花’园。”
蒋‘玉’脸上‘露’出一副见鬼的模样。
“你成年还不够一年呢,就想着退休生活?”她忍不住出声嘲笑着:“想的有点太远了吧。”
“因为我总觉得自己适应不了这个世界。”郑清有点闷闷不乐:“之前在校园里一大群人围观猜测小猫死因的时候,我提到杀死小猫的可能是巫师,结果被许多人鄙视了……啊!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他猛然间反应过来小猫的主人就走在自己身前,顿感懊悔,连连道歉。
但很显然,他的话重新勾起蒋‘玉’的消极情绪。
“没关系,你并没有说错。”蒋‘玉’低着头,走在楼宇间的‘阴’影中,声音显得有些消沉:“事实上,也许你说出了它真正的死因。”
“但在湖边,没有人支持我。”郑清每每想起众人的目光,总感觉非常不舒服。
“那是因为有的事情可以那么想,但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说。”蒋‘玉’转过脸,勉强笑了笑:“我的家庭教师曾经跟我讨论过这类问题,如果你的观点‘在政治上不正确’,那么即便你说的是事实,也没有人愿意接受。”
“人类总喜欢自欺欺人。”郑清叹口气:“真幼稚。”
“不,真正幼稚的是你。”蒋‘玉’摇摇头,轻声说道:“如果你还属于这个社会,就要顺从这个社会的想法。你不是重要人物,所以你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的想法。”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后院小‘花’园的中心。那株老桑树安稳的垂着脑袋,没有被微风带动一片树叶,仿佛睡着了一般。
“真是岂有此理!”郑清思索着蒋‘玉’刚刚最后一句话,语气显得非常不服气。
“就是这个道理——基于异常理念而发表的言论,对大众是一种冒犯。”
“这算哪‘门’子冒犯。”郑清气急而笑:“合着我看不顺眼连说说都不行?”
“说说当然是没有关系的。”蒋‘玉’无奈的摇摇头:“但是如果你的言论出口如絮,被一阵小风都能卷的不见踪影,那么说出口又有什么意义呢?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人情练达,就不会说出不可挽回的话。”
“还好我还很年轻。”郑清自嘲的看着举起手中的‘玉’剪,恶狠狠的咔嚓掉几片老桑叶。
“犯错误是年轻人的特点,不用担心。”蒋‘玉’举起瓷盘,接下带叶的桑葚,提高声音提醒道:“那片桑叶看上去更老一些……对,就是分杈的那枝上。”
郑清叹口气,终于停止了牢‘骚’,开始安静的干活。
当两个年轻巫师捧着一盘子桑葚与嫩叶回到书房后,博士正背对着他们在实验台前忙碌着。
“东西拿过来。”博士转过头,抬起眼皮,瞅着两个人,语气中有些惊奇:“你们这么快就选够十二份材料了?”
“博士,您的眼睛……”郑清看着书桌后的博士,惊喜的叫道。
杜泽姆博士原本空‘荡’‘荡’的眼眶里,重新被两颗眼球填满。
举目抬眉间,又多了几分人气。
整个人看上去都真实了许多。
虽然与最开始见面时相比,他的眼睛似乎变大了一些,眼眶看上去也有些肿大。但好歹也属于正常范围内了。
总算没有恐怖片的气氛了,郑清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大好。
“您的眼睛没关系吗?”蒋‘玉’担忧的看着他:“好像有点充血?”
“哦,没关系……眼球在‘药’水里泡的时间有点久,稍微有些发胀。”杜泽姆博士‘揉’着眼眶,眯着眼看向两个年轻巫师:“晚上多休息一会儿就好……所以配‘药’的事情我们要一起动手,尽快处理完这件事。”
郑清‘精’神一震,连连点头。
如果能悄悄学会博士的配‘药’方法,也许自己的小‘精’灵能够撑更久,他在心底美滋滋的想着。
“你们过来一下,我先分配一下后续的任务。”博士走到书桌后,招呼两位年轻的巫师。
书桌上,那头千载灵龟仍旧如朽木一般趴在正中央,此刻它昂着脖子,仿佛朽木一般,鼻孔一张一合,呆呆的看着桌前摆放的一方青‘玉’基底的‘药’碾。
碾子里已经铺了一层细腻的红‘色’粉面。
“这是什么?朱砂吗?”郑清小心翼翼的用白瓷碾轮车了车那些红粉,好奇的问道。
“朱砂?”博士摇摇头:“不论朱砂、还是硝石、亦或者白矾、钟‘乳’,这些都属于虎狼之‘药’,你的小‘精’灵承受不起。”
“这是‘玉’粉。”蒋‘玉’用耳勺挖出一点,在指尖轻捻,肯定道:“而且是熟‘玉’。”
博士赞许的点点头,然后转过头,瞪着一双被泡的发胀的大眼睛,对郑清吩咐道:“去,到屋外的阳光下,继续碾里面的脂‘玉’,越细越好。”
郑清垂头丧气领命而去。
他意识到,杜泽姆博士决计不会让自己看到完整炼‘药’流程了。
当太阳落在地面的光斑进一步拉伸变形时,蒋‘玉’终于走出书房,将郑清唤回屋内。
白瓷碾轮已经把他手心磨得通红发痒,‘药’碾中的‘玉’粉也研磨的近乎流水。
郑清搓着红痒的手心,闷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嗯。”蒋‘玉’低低笑了一声:“按照博士的说法,这种灵散稍后调配一下就行,不需要特别的炼制。”
书房内。
书桌上摆放着一口颜‘色’有些泛黄的‘乳’钵。
钵中是一些被切得细碎的青黑‘色’‘药’材,薄薄的一层,几乎没铺满钵底。
杜泽姆博士正用‘毛’笔蘸着一碗鲜红的颜料在一块木板上勾勒着一道复杂的符阵。这道符阵下面已经嵌盖了数层颜‘色’不同的阵法。
“这是非常罕见的套阵。”蒋‘玉’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不用解释郑清也能理解这种阵法的高端之处。
能够将数种不同效果的符阵嵌套在一起,互相作用,需要极其扎实的功底与高超的符阵技艺。
杜泽姆博士身旁摆放着四个空掉的小碗,里面原本盛放的黑、白、青、黄四‘色’颜料都已经使用一空。
当装满红‘色’颜料的小碗也被他丢在地上后,博士终于抬起头。
“‘乳’钵递给我。”他低声吩咐道。
郑清飞快的捧起不远处的‘药’钵,‘交’给博士。
杜泽姆博士挪开老乌龟,然后把那块画满符阵的木板摆在书桌中央,接过郑清手中的‘乳’钵,放在木板上,仔细校对了一番位置。
“基本工作就这些了。”他终于站起身,声音显得非常疲惫:“稍后你们听我的指挥动手就可以……不需要丝毫魔力,非常简单。”
郑清用力点点头。
“蒋小姐负责那盏老桑叶榨出的汁液。”博士看了蒋‘玉’一眼。
蒋‘玉’安静的点点头。
“怎么只有绿‘色’?”郑清看着那盏绿油油的叶汁,纳罕道:“那些桑葚呢?怎么也该给它上点‘色’吧。”
“被它吃了。”蒋‘玉’小声说着,悄悄指了指书桌上那只千年老乌龟嘴角的红紫‘色’渍:“我刚刚才知道,其实入‘药’的只有桑叶挤出的一点汁液。”
灵龟似乎听到了两人的耳语,高傲的抬着脑袋,撇了撇嘴。
博士沉‘吟’片刻,看向郑清,吩咐道:“至于你,等一会儿看到烟起,就把那些‘玉’粉投进去,不要犹豫。”
郑清继续乖乖点头。
“最后,记得你要做的。”博士又转头看了一眼老乌龟。
灵龟歪了歪脖子,嘴角不屑的翘了翘。
博士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色’,举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一块凸镜凭空出现在‘乳’钵上方。
“空中火。”他低‘吟’着,阳光顺着透镜飞快的聚焦,眨眼间,钵底那些细碎的‘药’材便被点燃,嘶嘶的着起火。
火势蔓延,见风而烈,那些细碎的‘药’草顷刻间就化成一蓬细灰。
一缕青白‘色’烟气顺势腾起。
“石似水。”博士猛然抬起头,看向郑清。
郑清福至心灵,挥手扬起‘玉’碾,碾子里那些仿佛流水般的‘玉’粉化作一道红光,纷纷扬扬落向‘乳’钵,将那缕腾起的青烟重新拢了回去。
“木生金。”杜泽姆博士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一边的‘女’巫。
蒋‘玉’举起手中杯盏,把桑叶挤出的汁液倒进‘乳’钵中。
一滴。
两滴。
三滴。
青绿‘色’汁液落入钵中,与烟气缭绕的细灰胶着在一起,眨眼间就褪去颜‘色’,化成一堆果冻模样的东西。
“‘药’如烟。”杜泽姆博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屈指敲了敲桌前的龟壳。
灵龟唉声叹气的凑到果冻上方,张开嘴。
半晌,一丝晶莹透明的丝线从它的嘴角滴落,落在果冻上。
最后的‘药’引是千年灵龟的涎水。
仿佛落在冰块上的开水,那块果冻遇涎而融,须臾间,化成一蓬近乎透明的轻盈的雾气。
“五气流转,虚空生烟。”蒋‘玉’攥着拳头,无力的呻‘吟’道:“这就是高级炼金术师所谓的‘简单调配’一下吗?这种大巧不工的炼制手法,够我们学好多年了。”
郑清‘迷’‘惑’的看着半空中旋转的那团青‘色’云气,耸耸肩。
他并没有察觉到博士的配‘药’手法多么‘精’巧。
但他立刻又高兴起来。
不管怎样,小‘精’灵们终于能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