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燕飞犹个，花落已纷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昨日子时春分已至。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洛都的春，来的算是格外殷勤了些。学校湖畔的桃杏，早在三月初就让花骨朵缀满了枝头，细细密密的。未等新一年的第一个周末过去，就有同学晚上发说说，两个傻子大晚上去月明湖看花了。可见这花儿们迫切要开放的速度，有多惊讶和吸引人。

适好开学那几天阳光和煦，月明湖畔暖风习习，好多株桃花便早月溪的杏花一步，嬉闹着争先恐后地展开了。一日运动校园跑步到了湖边，便随室友从花林里绕了过去。确如所闻，桃花已全然红粉地点缀在湖光柳色间，做师生以及外来者醉心摄影散步弹琴的佳境了。

春和景明，飞鸟掠水。一切该它舒展生命的，叶子，花苞，都畅快地呼吸着春天的风。这些都是个生命力极为厉害且不可小觑的角色！树长她的嫩芽，鱼戏它的春水。人间春色，最能让人忘怀了！

最近春分在即，春寒料峭，风便有了理由更加肆意狂放。只是可怜了殷勤的花，一地的白瓣被摄影者踩在了脚下，踏入了泥土里。还在枝头倔强着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零零散散地泛着惨白，同仅剩红柱子的花萼，苦苦相望着。

燕飞犹个个，花落已纷纷。再倾城的容颜，抵挡不住一场毫无人情味的风！

春分光景，几度落花雨。多么像你啊爷爷。我虽羞于承认，却不得不坦白内心的怅然跟怜悯……

开学走时，家门口那株你爱驻目的侧柏，已被爸爸修剪的像朵巨大的蘑菇了。老的叶子青苍，尖稍则是形状好看的、新抽出的苹果绿。若是你还在，春风风人之际，爷爷，你会作何？

早上，天若还有春寒料峭之意，你会睡个懒懒的上午觉，待十点钟的太阳洒了一院子的温暖，厨房里把缕余烟散尽，村子里孩童的声音热闹喧杂开来，隐约有勤快人山野田地铮铮作响……待在屋檐下晒太阳，在一切悸动之中，才会听得你懒懒的哈欠从屋里响起。

你要起床了。连连两个哈欠作响，又长长地叹一口气。若发懒了，没过一会儿，你便慢慢悠悠地叫一声我的名，喊一声“给我生火来”。有时候则是，待火盆里木柴碎屑堆起，外围夹放两块煤炭，捏来火柴盒擦一两根，杂物火苗蹿起了，再往上面的挂钩上放一只烟熏火燎之后黑渍的水壶。看一切忙弄好，你才将围在脖子处的被子往下推推，又叹口气，支撑着坐起，让自己清醒十来秒，才转身准备穿衣。

这个时候，鸟的啼欢，在屋外的老梨树上，已由零碎的清脆，老早转为热闹的此起彼伏了。

收拾好茶罐，盐盅和茶杯一一放好，再取来一点喝茶吃的馍，我就全然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除了需要我拎走滚开的水，当然也不介意我吃几杯他的茶。这时候，爷爷就盘坐在炕上，依如几百几千年前的老人一样，不急不忙地在茶罐里熬他的茶。等茶的香味在少许油的滋滋声里晕开来，挖两三茶柄的白面，与煎好的茶搅拌（大多时候是不爱放的），注入开水，“歘”的一声，再来柄盐，便静待沸腾了。

在火盆里的柴屑渐烧成炭堆的功夫，已经吃了好几茶盅的茶了。水壶里水“嘶嘶”地响，空荡的屋子飘满了青烟和茶的味道。

爷爷这时已是饱腹，心满意足地倒完最后一罐茶，便将茶罐从炭火边提出，搁置盆沿上。惬意够了，才懒散地收拾。此时，已将近中午，外面的热气，也可使人汗意津津了。

若不嫌热，爷爷也会坐在屋檐下吧，睁眼闭眼都无所谓了。若是觉得发热，褪去外衫，仅两件线衣衬衫贴着肉身，也是挺舒服的。坐的累了，慢悠悠起身，拄着那根跟了他半辈子的木棍，踱出大门外去。稍顿，望一望太阳的方位，远山黛色，春风浴人。我知道他这是要出去转转了。

悠然地踱着小步，一只手背在身后，走过路口的柿子树，走过姑姑家外墙的爬山虎藤，走到村口的麦场，静静地看两眼对山脚下泛着波光的河水，视线移向一块青绿的菜籽地，那是我家种的。

他又开始走了，转身，向左，身子弯着踱到了土高台上。那里是视线最开阔所在，犹如站在了天地最中心，四面环绕的山都可一览无遗。有一种贾平凹《菪石岩》里“能看到天的最高处，也看到了海的最阔处”的风采。此处的风也吹得更起劲，因为一面是垂直的坡，嶙峋的山石和松柏长在那里。

爷爷闲适地吹着风，吹着这四面八方来的混杂着花香和尘土的风。于这天地间，他似是意外的存在，不过问风从何处来，又赶往何处去。等欣赏够了这壮丽河山，高台上乌龟壳似的一块石头，便是他整个下午要消遣时间的所在了。

一个下午，爷爷应该都是坐在那块石头上吹风的。听着风中鸟的欢唱，看着村里人从门里进进出出，再瞅一瞅下面马路上轰鸣的车辆……直到云霞撒下凉意，太阳的热气消减为残辉，村庄已有炊烟袅袅，伴着孩童放学归来早的嬉闹。

这时的风可就有点带刺了，坐了一下午的爷爷，不得不起身紧紧衣衫往家里走了。

……

一个闭眼睁眼间，恍恍惚惚中，爷爷，你的身影还沉浸在夕阳里……

《北方》又唱起了“回到伤心的北方”，张韶涵的《淋雨一直走》突地响在了耳边。原是校园广播时间了，我甩甩酸痛的手，该收拾收拾准备上选修课去了。

爷爷，改日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