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深宵追忆轻私语
“当……当……”
老人坐直身子，伸手点亮烛台，灯亮。
老钟敲了两次，两点了，他又失眠了。
起身套上衣物，老人走到房间角落的大柜子前，打开了柜子，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有些脱皮的猪肝色木头箱子。
老人抱着箱子拿起烛台，走到了正厅。
熟练又小心的，他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子上，给它装上了电池。
“嘶……嘶……嘶……呲呲呲呲呲……”
很老旧的录音机，但依然还能用。
老人笑了笑，继续从箱子里拿出另一个小箱子。
小箱子里放满了一整箱的卡带，老人随意的拿出一张。
把卡带放入录音机，按下播放键，房间里响起了动听的旋律。
——
……深宵追忆会乱神智，怎许相对有若腾缠树……
……
“还是老朋友你懂我在想什么啊。”老人低语。
拿起烟杆装好烟草，点燃，老人闭上眼睛靠向椅子。
他的思绪随着歌声回到了那些年……
……
……
这卡带是他妻子送给他的，在他们结婚的第十三年。
再一年之后，他那不到三十岁的妻子就走了。
妻子走后他遵从她的挽劝，慢慢的退居幕后，金盆洗手。
最后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山民。
再后来，他们俩的三个儿子慢慢长大、娶妻生子、有了工作，过上了各自的生活。
大家都说他们这一脉要没落了，因为从他开始，到他的儿子们，再到他唯一的孙子，一代比一代更加的平庸。
——离开了权力，没有了祖荫，致富只能靠他们自己的双手。
脑海里的妻子总是安慰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做一个平凡平庸的人，一步一步重新开始，最后光宗耀祖的时候才能问心无愧啊。
想着当初……
自问心，他无愧！
……
……
关上录音机放好烟杆，老人站起身来，走向大厅正前方的供桌。
他从供桌之后的香案上拿起三支香，点燃。
然后他跪了下来。
三拜九叩首之后，老人把焚香插在香案上的香炉里。
香案之后摆放的是山城王二娘的供像，在二娘的供像之上，挂着一幅皇袍帝冠的帝王画像。
在三山城，有资格能够挂在二娘供像之上的，只有这个三角地带历代的帝王们。
而能被人日日供奉的帝王，只有安居国的始帝——
安居王！
“老祖宗，虽然光耀这片土地不是我们的功劳，但至少它没毁在我们手里……”老人双手贴着大腿，抬头看着他口中的老祖宗，眼中只有虔诚。
“您的子民们在回归世界之后生活得越来越好了，您……看到了吗？”
老人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像是要通过这样方式向他的祖宗传递这盛世的美好画面。
三个儿子都很平凡，孙子更是怯弱得像个女生，这样算是从头开始了吧……他想。
老人睁开了眼睛，再次三拜叩首，起身走回了录音机边上。
他重新打开录音机，把卡带换了一面，再次按下播放键。
——
……心里的他，快归来吧，这里才是快乐老家，几番离合，再相聚，成功挫败，懒管它……
……
大哥和他都甘心情愿，但他不知道他的二叔，还有他那几个族兄弟们，是否真的甘心？
“甘心不言，不言……九鼎……”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不存在了……”
老人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嘴角释怀的笑，却带着几分苦涩的味道。
录音机真的有些老了，磁带偶尔会卡，他摁了一下快进键，时光仿佛一下子就这么快进了几十年……
“噔——”
把录音机关掉，老人捏了捏他皱纹越来越深的额头下的鼻梁，双手抹了抹眼睛。
“六十多岁的人了，悲伤给谁看呢？”
……
……
“……咚咚咚。”
院门外传来敲门声。
在古城寂静的夜里，这敲门声显得很是刺耳突兀，但却很得体。
“咚咚咚。”声音再次响起。
“咚咚咚……”
就在门外的人要转身离开的时候。
“呐咿……”
门开了，门里的人说：“小翼么？进来吧。”
“嗯。”
……
……
今天，刘翼像往常一样进行着他的进组实习任务——在地上地下转转，去三江湖上逛逛，赏善罚恶。
任务结束回家，刘翼看到他二爷爷的老宅有亮光，他走过来敲了敲门。
按照刘翼统计出来的三分之一的概率，这一次他二爷爷应该不会开门才对的。
但既然开了门，那他就不用回去睡那张窄窄的铁架床了……
这些年隔三差五的，他二爷爷都会一个人往老宅子这边跑。
二爷爷想什么刘翼不能确定，但他知道，二爷爷一定很孤单。
——漂泊的人想酒喝，孤独的人听情歌。
他今晚又听到歌声了。
每次结束任务之后，刘翼都会习惯性的过来他二爷爷这看看，以找个舒服一点的地方睡觉的名义——要不是被家里的老爷子警告了一次，没蚊子的冬天，生一把火，公园他都睡过。
他们这辈人之中，还清楚了解山人历史的，在山中的大概就剩他一个了。
七十多年前那场伤及根本的大动乱；十年后，一王六藩变成了七大家；还有五十多年前……
枝散得越多，凝聚力就越来越小。
七大家从当年的分区分人明着管，到如今开始慢慢地退居幕后操控。
但各家都只是退居，只有二爷爷这一支脉退隐了。
尽管不任职管事，但二爷爷仍然关心着山城的未来。
所以每次刘翼来这里他二爷爷都会说同一句话。
“山里这一代就盼着你抗大旗了！”
刘翼的话也是同一句。
“没问题，拉大旗，作虎皮，包在我身上！”
笑着倒了两杯茶，给刘翼递过去一杯，老人变回了平时洒脱的样子。
“好久没聊你自己了，怎么样，今年又没戏，对明年，你有没有信心？”
“信心每年都有……”
刘翼双手接过杯子，丰神俊秀的脸庞上，竟露出了圆滑的微笑，“但您也知道，这东西，要看缘分的……”
“狗屁缘分！”老人嗤了一声，“就是你最近爱说的概率事件？”
刘翼厚颜不知耻的点了点头。
“唉，不争气！”
老人坐下，装好香烟重新点燃，吸了一口，继续说：“等你的概率发生啊，老先生都不收人噜，哈哈……”
“收的。”刘翼继续厚脸皮。
老人摇头闷声呵了一声，不在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起烟杆指了指刘翼暗红色的袖口和裤脚，关切地问了一句。
“流血了？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