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两个老头吵架

　　还有一次，我出去办事，在公交车上，竟然有两个老头，为了郑州是不是该评为全国卫生城市，而起了争执，两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在公交车上争得面红耳赤，差一点动起手来。说实话，在大街上，小年轻的吵架打架，都很正常，甚至三四十岁的男人妇女吵架打架，也不稀奇。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两个老头干架的事情，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何况，又是为了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话题。

　　那是一个说不清楚是阴天还是晴天的下午。

　　反正这些年来，郑州的天气，都是灰蒙蒙的，都是混混沌沌的，都是隐隐约约的。那个日头，你说它有吧，迷迷瞪瞪的基本上看不见，你说它木扭吧，它好像还似似乎乎地漂在天上。

　　我坐215路车到南三环通站路转136路车去十八里河。215路车好像是郑州最长的一条公交车线路，大部分是沿着郑州的三环路开的，有六十多个站点，据说，正常情况下，也就是基本上不堵车的情况下，跑一趟需要两个多小时。

　　郑州的东环是中州大道，现在是在市内，北环现在也基本上也在市内，只有西三环，南三环是城乡分界线。

　　215路车上，农民工乘客很多，因为现在郑州市的公交车大都是上车一块钱，不管你坐多远。农民工兄弟，挣钱不容易，而且他们的时间又不大值钱，所以，能坐距离远的车，就比较划算。我发现，如果是一个农民工兄弟乘车，他一般情况下是不吭气的，特别是第一次来郑州，有点兴奋，有点紧张，有点木讷。如果是几个人一起乘车，他们就很放松，甚至是放肆，说笑怒骂，不管不顾，丝毫不在意车上其他人的白眼和侧目。

　　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在中州大道商鼎路上，上来一黑一白，一瘦一胖，一高一矮两个老头。黑老头瘦骨嶙峋，身材高大，白老头矮胖，很富态。

　　说实话，在公交车上，农民工兄弟还没有给老年人让座的习惯，有两个年轻的小闺女先后站起来，给一黑一白的两个老头让座。

　　坐下以后，两个老头开始低声说话，还像是探讨什么问题。不知怎么，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后来我听到了，原来是为了报纸上的一条消息在争论。这两天，报纸上有一条消息，说是郑州市申报国家级卫生城市，验收组没有通过。那个黑瘦的高老头，觉得可惜，说那个验收组太不和道（灵活的意思），通融通融，不就通过了吗。现在，谁还那么认真？那个矮胖的白老头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说验收组做得对，现在的郑州，根本就不应该被评为卫生城市。

　　我觉得这两个老头挺有意思，碰巧他们讨论的问题，我也有兴趣，就往他们跟前挪挪，偷偷地听听他们的看法。

　　矮胖的白老头气哼哼地说，白看郑州的表面上，还算干净，还算气派，但那是铜勺子铁把，看不见的地方，脏着呢！看看那些大大小小的农贸市场，看看那些遍布闹市或者城市边缘的城中村，到处都是垃圾遍地，污水横流，废纸、废塑料袋满天飞舞，有些地方的空气臭不可闻。整个郑州市，几乎都是挖沟的，扒房的，哪里都是尘土漫天，狼烟动地。三环外的马路上，汽车驶过，滚滚黄尘，遮天蔽日。郑州一年四季被雾霾笼罩，空气污染极为严重。流经市内的沟沟河河，黑水流淌，臭气熏天。就这样的郑州，竟然能被评上国家级卫生城市？这还有没有天理？

　　看着这个矮胖的白老头涨红着脸，摇头晃脑，两个嘴角因为说这一番话而长满了白沫，愤愤不平的样子，我有点可笑。这个矮胖的白老头也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怎么不看看郑州这些年来的发展变化，怎么只看阴暗面？何况，哪一个城市没有卫生死角？难道说像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大连、青岛这些漂亮的城市，它们所有的格拉（旮旯）里，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果然，瘦高的黑老头奋起还击。他说，你这个人心理太阴暗，就是光会看社会的阴暗面。你到郑东新区看看，那些排列整齐的一栋栋的高楼大厦，是多么的豪华，是多么的气派，是多么的漂亮！那些大片大片的绿地水景，是多么的让人赏心悦目，是多么的让人心旷神怡！那些气势恢宏的立交桥，那个亚洲第一大的郑州东站，难道不让每一个郑州人自豪吗？郑州这么大的变化，你怎么就看不见呢，你为什么就看不到呢？为什么你整天看到的都是城中村呢！而且你又不住在城中村！

　　一车厢的乘客都看着他俩。有的莫名其妙，觉得这么大岁数的人还在公交车上吵架，有些不可思议，也有的幸灾乐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那些农民工可能觉得奇怪，郑州评上评不上卫生城市，和他俩有啥关系啊？都那么大岁数了，犯得着为这事吵架吗？城里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白老头依旧红头涨脸。我不住在城中村，就不能看到城中村吗？城中村是不是郑州市的城中村？城中村的脏乱差是不是客观存在？为什么不能把城中村的脏乱差给消灭了呢？城中村存在着这样那样的脏乱差，郑州还能评上卫生城市？这是什么道理？何况，脏乱差的岂止是城中村，那些老城区，老小区，那些个农贸市场，哪一个不是又脏又乱？一年四季笼罩郑州的雾霾，能不能治理治理？又黑又臭的金水河、熊儿河、十八里河、东风渠能不能治理治理？满大街的尘土飞扬，飞沙走石，能不能治理治理？市内大街小巷坑坑洼洼的路面，能不能修理修理？这些治理好以后，再去申请国家卫生城市，中不中？为什么现在要去弄虚作假，本来是一个脏、乱、差的城市，非要求评上国家卫生城市？

　　瘦高的黑老头义愤填膺:你就是吹毛求疵，你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你这个人怎么就给别人不一样呢？人家都说自己的家乡好，就你非挑自己家乡的毛病！人家都说自己的国家好，就你成天批评自己的国家！你说美国好，你咋不滚美国去呀！说着，鼻子里哼了一声，又一撇嘴，轻蔑地说，人家美国也得要你嘞！

　　矮胖的白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用那一只胖乎乎的右手，嘿撒着伸出食指，指着瘦高的黑老头的面孔，怒目而视，你，只会拍马溜须，只会歌功颂德，只会弄虚作假，只会报喜不报忧，国家之所以现在乌烟瘴气，就是你们这些人闹腾的！

　　瘦高的黑老头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

　　我赶紧拦住他们，大爷，大爷，有话慢慢说，白激动，白激动。

　　这么大岁数了，为这事生气，划不来。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也过来劝说。有两个妇女也在轻声细语地劝说着。瘦高的黑老头坐下来，不吭气了。但看出来，他的气还是一鼓一鼓的，很不服气的样子。

　　矮胖的白老头也气哼哼地坐下，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车一到站，矮胖的白老头就气呼呼地下车了。他肯定没有到站，但是，因为这场架，他今天的行动计划，一定会变更。下一站，我也下车了，那个瘦高的黑老头，还在215路公交车上，继续前行。恐怕他的计划，十有八九也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