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97 直航
人们常用火焰的红来给地狱画卷染色，但是地狱并不总是热的。费奇鞭策着自己，努力爬上地狱的第五层，然后便看到了一片冰封的地狱。
眼前是一片被冰山占据的海洋，静谧的幽蓝色的海水死一般寂静，没有波浪、没有涟漪，看起来就像是风都不曾吹过的潭水一般。无数形态各异的浮冰漂浮其上，小的没法让蚊虫降落其上，大的足够装下一整座城市。
寒气逼人，但偏偏没有一丝风，那寒冷是毫无歧视地从四面八方向体内侵袭，只是接触到冰面的脚会略显更加严重一些。作为契约魔，费奇完全不怕普通的火焰，对寒冷也有相当强的耐受能力，至少在地球的自然环境中他是不会冻伤的。不过在地狱的这一层，寒冷依旧让他感到全身刺痛，这其实是正在受到伤害的表现。
运用魔法的力量，费奇制造出火苗，但是瞬间就消散了。这里的整体环境对火元素具有超乎想象的压制效果，用法力取暖的最终结果将是力量枯竭而死。必须尽快通过这层，哪怕是赶紧去充满岩浆和火球的世界也比在这里好。费奇闭上嘴巴，停止哈气，趁着眼睛没有冻结前赶紧寻找道路。
在冰山的掩映中，费奇看到了一片格外广阔而高耸的冰原，如果说周围什么地方看起来能通向第四层，那么冰原显得最为可疑。只不过在冰原和费奇中间并没有直接的通道，看起来只有两种办法过去：在海水中游泳，或者在冰山之间跳来跳去。
第一种会被冻死，第二种需要的跳跃能力只有神才具备，或许这两种方法还不如将冰山当做船然后划过去呢。但地狱中划船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费奇不太相信，尤其是经历了第六层的恐惧哭喊事件之后，他对于环境可能造成的威胁越来越警觉。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会不会有潜藏的危险？这里为什么见不到四处行走的祈并者和其他魔鬼？
魔鬼有不同种类，有些怕火有些怕冷，但“土生土长”在这一层的魔鬼应该早已适应了寒冷的环境，可在费奇视野中却一只都看不到。祈并者也是相同的道理，它们是死去灵魂在这个环境中被地狱塑造的结果，它们可以在地狱任何一个地方活动，它们会到处漫游。可它们又在哪儿呢？
费奇的猜测并没有错，第五层的海水的确充满危险。首先就是极度的低温。这里的水可不是零度便开始冻结，而是遵循地狱的规则，在零下二十多度仍旧是液体。这些低温的海水中混有大量冥河之水，因此不仅能夺走身体的热量，还会不断吸取灵魂，地狱这一层的海水就是一个贪婪的税务官，不断榨取祈并者、魔鬼和一切误入此地生灵的价值。
但是水下依旧有生物存在。一种叫做沙华鱼人的生物隐藏在冰海黑暗的深处，它们的神祇，一个被称作赛寇拉的古老存在祝福它们免疫所有水域带来的伤害。因此，不管是地狱的海水或者是冥河。这些沙华鱼人到处袭击魔鬼，用来向自己的神灵表达敬意。当然，它们不敢踏上冰面，魔鬼对于杀鱼晒鱼干这种事非常热衷，而且的确非常熟练。
靠着直觉和终于不断提升的警惕心，费奇决定远离水面，尝试直接用传送法术前进到更广阔的冰原去。在之前那一层，哭喊声和自我鞭策不断影响着费奇的灵魂，让他无法集中全部注意力，难以控制传送术。而在这一层，水流没有波动，风没有吹，一切都安安静静的，正适合传送。
在发明三桶法阵之前，费奇就在研究视觉范围内传送的咒语，当时的助手还是贝妮、夏妮她们呢。视觉范围内传送不需要出发和目标地点的坐标，只需要掌握好两点的相对位置关系就可以。通过目视观察，符文来表示空间矢量，然后向咒语内输入足够的法力，剩下的就如同跨过门槛一样，抬脚就能到达对面。
“不如就把这个法术叫做任意门吧……”费奇一边在冰面上刻画法阵，一边担心着会不会因为重名而造成某些问题。“咳，反正上辈子也不知道破解了多少程序，内核都用了，还担心名字做什么？”
咕嘟，不远的水面上冒起一个气泡，破裂之后的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让漂浮的冰块微微晃动。费奇皱皱眉头，一种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水下还真有东西！他加快了手头工作的速度，不等法阵百分百完成，就已经开始提前向其输送法力。当第二、第三个气泡接连冒出水面并破裂的时候，任意门咒语已经开始启动。
几十只灰蓝色的覆盖着鳞片的手臂从水下猛然伸出，寇涛鱼人拥挤着、推搡着，接踵摩肩地爬上冰面。费奇向任意门咒语中走了一步，然后伴随着嗖的一声便消失了。失去猎物的鱼人们疯狂起来，蜂拥冲向任意门咒语的位置。不过，费奇储存在里面的法力只能使用一次，咒语撕开空间的能量也顺带抹掉了冰面上大部分的符文。鱼人们叽叽喳喳叫嚷着，互相挥拳发泄怒火，然后纷纷钻回水下。
水面很快恢复了往常一样的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费奇从任意门中走出来，发现自己还是稍微偏了一些，比预期的位置高了十几米。一个广阔如同完整大陆的冰面向自己鼻子撞过来，他赶紧用气元素绳索调整自己的姿态。缓冲下坠的冲量，将其变为横向的推力，费奇便在冰面上高速滑动起来。
被夏妮召唤，费奇就离开地狱，计算出坐标，然后休息两天调节一下精神状态。他的契约魔样貌可不能让别人看到，免得引来真理雷霆女神教会圣骑士的打击。因此在休息的这两天里，他就小心躲藏在三桶法阵的洞穴中，每天除了向女神祈祷和研究魔法外什么都不做。
一个向真理雷霆女神祈祷，还能够施展神术的魔鬼，这个场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夏妮作为唯一的目击者，除了震撼之外找不出其他词语来形容。看着面前这个强壮的、满是尖角的巨大红色魔鬼，她在内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直到那些费奇特有的动作、态度和幽默出现后，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能碰碰吗？”夏妮问的时候已经在用手指戳了：“皮肤好硬，而且按下去的时候还有文字浮现出来，好像下面藏着文本一样……真古怪。”
“这叫水印，一种防伪技术。算了，这个笑话不太适宜。”
只有在地狱里行走过，才知道待在人间，哪怕只是个半封闭的洞穴，也要幸福的多。不过，远征还要继续，地狱之路才刚刚开始。费奇充分地进行了休息，然后对着“心灵状态问答试卷”仔细审视内心，然后启动三桶法阵继续回到地狱之中。
他还在冰面上，并且就在一条道路繁忙的道路附近。费奇至今没在地狱这一层看到高耸的山峰，似乎任何地方都不像是能够通向上一层的样子。所以为了避免在这个冰山世界迷失方向，费奇决定沿着道路前进，最好能找到其他魔鬼打听一下该怎么走。
结果根本不用打听。转过冰封的山，跨过冰川上的河流，一座恢弘杂乱的魔鬼城市出现在费奇面前。这里被称之为冰城，是一名深狱炼魔的领地，只不过它并没有想要好好管理的意思。在这座广阔的城市中，只有深狱炼魔居住的堡垒和城市边的港口有几分整齐、守序和森严的样子，其他的地方全都是杂乱无章的街道，胡搭乱建的建筑，鱼蛇混杂的人群，噪杂熙攘的市集。费奇估摸着，深狱炼魔建造完堡垒和港口之后，剩下的就任由其发展了。
各种各样的魔鬼行走在这里复杂的街道之上，各色不同的人种与他们肩并肩。一方带着富有深意的笑容，一方带着警惕和防备的姿态，但总归能够交流交易，而不是大打出手。很显然，这里是一座巨大的交易城市，各种物品以黄金和灵魂为标价，在这里不断进行着交换。
低阶魔鬼在这里充当劳动力，几乎所有的店员都是劣魔，但是真正说的算的都是中阶魔鬼。之前被费奇杀死过的倒钩魔经常充当店主的身份，而它们向契约魔表达忠心。费奇在街道上行走，注意到许多店铺往往都属于同一个契约魔，因而它们在商品销售和定价上互相配合，目的当然是尽可能吸引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都有，尤其是那些天生能够进行跨世界移动的生物——于是人类、精灵、矮人这些种族就很少见了。金色皮肤和绿色皮肤的大多来自“上层位面”，换句话说距离天界稍微近一些，红色皮肤和蓝色皮肤的距离地狱近一些——但这些并不代表他们的内心有什么善恶倾向性，至少费奇对他们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表示警惕，多看、多听、少说话、不动手。
作为一个契约魔，费奇在冰城天然拥有了“可能是某个店主”的身份，因此他可以不受打扰地走在街上，那些推销各种商品的劣魔是不会来打扰他的。通过聆听周围的交谈，费奇逐渐弄清了这座城市变成集市的缘由：城市边的港口连接冥河，而冥河是一条穿行于几乎所有位面的神奇河流，自然能够担负起运输的重任。冥河在地狱的支流自上而下穿过所有九层世界，而冰城这一站是货运通航的尽头。再向下一层，可怕的斜坡世界让冥河支流变成瀑布群，不管什么种类的船都无法前进。
来自地狱下面几层的东西通过陆路运输在冰城汇聚，然后与来自其他世界的人进行交易。魔鬼虽然邪恶，但同样尊重秩序，至少他们在交易中非常守约。能够通过交易得到灵魂，在魔鬼看来也是有利可图的东西。而在魔鬼眼中，除了灵魂和黄金——黄金有助于魔鬼在凡间行事和收买灵魂——两样之外，其他东西都没有多少价值，这也让各个位面的商人在这里有利可图。
“法术书！法术书！神奇法师斯特兰奇的时光法术书！”一个穿着红色、金色全身甲的人类正在路边叫卖，而他身后站着个皮肤呈紫色、满是伤疤、左手拳套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强壮异界男人，似乎是保镖的样子。“上古法师的传承，现代法术的改进，千万不要错过啊！”
法术书？这对费奇还是挺有吸引力的。他停了下来，先仔细观察两个人的灵魂。他们两个的灵魂之火充满活力，只有自爱自强并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变世界的人才会有这种灵魂。费奇看了一会儿，确定那个叫卖的人并没有在撒谎，这才走上前去。
“人类？”费奇看着一直披挂着全身甲的那个人说道：“这里很少看到人类。”
“是的，的确很少。你是要看看商品还是想和我谈恋爱？我得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对雄性没什么兴趣。当然，除非你能挥动锤头召唤传送门将我带离这个鬼地方。”
“或许我真有那样的能力，你要知道我是个契约魔，实现愿望……”
“哦，得了吧！契约魔只是讨厌的律师，还是那种专门黑代理人的那种律师！实现愿望的是灯神，我刚才见过一只了，你知道它说什么吗？”那男人歪着嘴哼了一声，用戏虐的语气模仿到：“哦，对不起先生，你看到我的尿壶了吗？你得找到并擦拭我的尿壶，我才能实现愿望。去他的吧！”
“用插科打诨来避免契约魔的语言陷阱，很不错的招数。”费奇笑过之后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这种谨慎。“好吧，不废话了。我想看看那本法术书。”
“你得先给钱。灵魂货币，六个，然后你就能看这本法术书。”那男人说道：“另一方面，如果你能给我身边这个家伙将他不小心弄丢的那块蓝色宝石找回来，你也可以看这本书。”
费奇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紫薯壮汉的拳套上果然有个宝石槽是空的，看来缺失的宝石本来应该在那里面才对。“我没兴趣去帮你找东西，而且也不会为没看过的任何东西付钱。而且，你知道六个灵魂货币价值多少吗？”
“不过是六个堕落的、而且被榨干的笨蛋而已，在我的世界，那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亿万是绝对不夸张的。”那个男人叹了口气：“好吧，在这个破地方，六个钱能买两张冥河船票，然后我们就能回到第一层，去找找那块丢失的宝石！！”
“供求关系决定商品价值。”费奇随口说了句。法术书固然不错，但是通往地狱第一层的船听起来更有吸引力。任何能够减少地狱旅行危险的方法都有必要关注一下，如果这渡船有安全保障和信誉，何尝不是一种选择呢？
“你这句话懂行啊？”那男人正要攀谈几句，却看到契约魔直接转身离开。他叹了口气，用力锤了一下身边紫薯壮汉的胸口。“都怪你，本来好好的，打什么打？我婚礼还没举行呢你知道吗？要是我错过了，我会被辣椒弄死的！你到底听明白没有？怎么一句话不说？”
“又不疼。”紫薯壮汉轻轻哼了一声：“知道吗，少掉一半人，你就没这些烦恼了。”
“先把你自己弄没，我们就的确没有烦恼了！”那男人叨叨叨叨一直叨叨不停。
费奇一路打听着来到港口，这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船只，只有一条狭窄拥挤的水道可以进出。港口中央，一座鲨鱼雕像前挤满了人，他们都在虔诚地祈祷着。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费奇了解到那是寇涛鱼人之神赛寇拉的神像，船长们向它祈祷来获得祝福，避免被鱼人攻击。
魔鬼们都是很现实的，或者说是最现实的，只有利益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所以，一边是想赛寇拉祈祷的人群，一边就是贩卖鱼人皮制品的商铺——两者在利益层面上都是一种东西。
祈祷之后便会有船队离开，结伴同行会让受到袭击的可能性大大下降——只要你的船能比有的船更快一些。每个人都会说自己的船是最好的，但通过观察那些船长的灵魂之火，费奇知道谁是真的有信心，谁是在听天由命。
斜着眼看了看其他魔鬼的灵魂钱币是什么样子，费奇尝试用契约魔的能力来兑换这种灵币。这个时候就看得出来岔路魔的确有所保留，并没有将相关的知识和记忆交给费奇。不过，这种能力更像是身体的本能，就像是从灵魂内召唤契约那样。在尝试了几十次之后，费奇终于还是成功了。
“八十灵币……没想到灵魂水晶中的存量居然这么少，杀了那么多恶魔才有这么点儿，看来岔路魔没少给我截留啊！全都攒着准备复活自己吧？”费奇冷哼一声，庆幸自己决定走这条独立自主的道路。“不过复活一起倒是真便宜，身体炸烂了的复活也就花四灵币而已。嗯？这太古怪了，怪不得岔路魔从来不把灵魂水晶中的存款量化。”
买了三张价值五灵币的船票，费奇又转回市场之中，来到全身甲男人和紫薯壮汉身前：“这是船票，法术书给我看看。”
“等等，六个灵魂钱币才给你看，而不是两张船票。”
“这两张船票价值十个灵魂钱币，更有机会达到第一层。如果你不接受船票，那我就把它们卖掉，给你六个灵币。你觉得你有判断哪个船长更可信任的能力吗？”
那男人皱起眉头，“直觉告诉我，魔鬼总是在骗人。我非常怀疑你这种发善心的行为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我能够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撒谎、有没有信心，因此可以通过你的信心来判断物品的价值。在这个市集上，没有第二家卖法术书的人比你更有信心。”
“哇哦，这真是个好能力。但是六个钱只是观看的费用，可不是卖书的价格。”
“我明白，我就在你们身边看，不拿走。”费奇晃了晃船票：“再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开船，走到码头需要十五分钟，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是不是接受这个交易。”
“我接受，你可以看书，但不能耽误我们登船。”
一手船票一手法术书，一次愉快的交易完成了。费奇打开书，里面全都是些没见过的奇怪文字和符号，幸好借助契约魔的文字识别能力能够勉强看懂。那是一种独特的魔法体系，与费奇所知的完全不同。费奇用灵魂改变世界，而那本书里则是让世界的规则来改变灵魂，再让灵魂操纵周围的环境。因此它们的咒语是非常固定和死板的，想要达到特定效果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并不像费奇这样，只要理解到位，不同的人可以用不同的符文达到同样的效果。
“这很明显不是入门的法术书，里面全都是涉及时间和空间的咒语，包括召唤其他世界的强大生物。”费奇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法师很有趣，是不是他把你们扔到地狱来的？你们偷了他的东西吗？”
“我怎么会偷朋友的东西，这本书是他不小心落在我这里的。”全身甲男人伸手想要将书拿回来，被费奇躲了过去，于是不满道：“我们要去赶船了，观赏时间已过。”
“一起去港口呗。”费奇说道：“我可以一边看书一边走路，不会耽误你们的。”
“好吧，希望你能跟得上！”
“哦，这不是赛跑。如果你们故意跑的很快让我追不上，那可得算是你们故意放弃这本书。放心，我会给你们保管，等你们回来拿，最多收一些保管费。”
费奇虽然这样说，但终究没有耽误他们上船。那是一艘黑色的三桅大船，船长是个下巴上长满章鱼触须的怪人，说话粗鲁极了。“早点来不行吗？落在后面容易被该死的鱼人盯上！”
他只是发发牢骚，并不会阻止任何人上船。全身甲男人再次向费奇伸出手来：“我的书！你不会是准备毁约吧？”
“当然不是。”费奇掏出一张船票，率先踩着踏板走上船：“咦，你们两个不上来吗？现在你们手里的船票已经来不及换成钱了，而且就算能换，你们准备继续赌运气吗？”
“所以，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获得利益，可就为了看那本法术书？那些法术对你们魔鬼有用吗？我之前问过许多人，那法术书里的东西根本没有通用性！”
费奇摇摇头：“我给你说过了，我能看到一个灵魂的活力和自信。你怎么就能确定我的目的是这本书呢？它或许只是旅途消遣，而我的目标另有它物呢？哦，不用开口，我知道你对雄性没有兴趣，除非是能够用锤子开传送门的人。”
全身甲男人咬了咬牙，将面甲放下来，于是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钢铁躯壳之下。倒是那个紫薯壮汉歪了歪嘴，说道：“我有些喜欢你，愿意加入我吗？我可以用好你这种手下。”
“我只喜欢种田，而不是打架。”费奇说道。
“真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