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吴老爷子

中秋快到了，有天下午吴天打电话，让我跟他一起出去吃晚饭。

蓉城下班高峰，堵车，我叫他先去。

七点，才赶到吴天说的海鲜酒楼。服务员带着我走到包间，推门进去，满满一桌，首席竟然是吴区长。

有点意外，赶紧点头哈腰打招呼。

吴天一直说，找机会让我当面跟他家老爷子见见面，汇报一下我们的设计公司。没想到，他安排的怎么突然，又这么神秘。来之前，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张教头也没告诉我。

桌上除了张教头父子，其余都是吴家的家人和亲戚，这段时间，通过吴天，几乎都认识了。

观察一番，无论按照辈分还是位置，都该先敬吴老爷子。

端起杯子绕过去，双手碰杯，感谢领导关怀。

虽然老爷子没站起来，只是蜻蜓点水沾沾嘴唇，但第一次跟老爷子同桌吃饭，我还是一仰而尽。

紧接着，依次敬遍桌上每一位。胃里有点翻滚，赶紧坐下来，夹了两口菜。

桌上满是亲人团圆的气氛，吴老爷子一改平日的严肃，跟大家唠家常。尤其孙子辈向他敬酒时，更是笑的和蔼。眼前的这一幕，就是中国人常说的儿孙满堂，膝下之欢。

大家都笑眯眯地看着老爷子，看着儿孙们向他敬酒。

我突然意识到，吴天今晚让我参加这次家宴，是没把我当外人了。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和兴奋，于是等他的儿孙辈敬完酒，又端着杯子，绕到老爷子身边，再敬他一杯，加深印象。

老爷子依然没有站起来，依然喝的心不在焉，蜻蜓点水，而我还是直接干掉。

热闹之后，桌上忽然有些安静，老爷子掏出香烟，给大家递烟。我几乎坐他对面，所以站起来接烟的时候，一下没能够着。老爷子没有站起来，也没有扔给我，只是手指一松，把烟落在桌上，转头继续跟其他人递烟。我用力伸手，还是没够着那只烟，有点尴尬，干脆不拿，坐了回来。

心里有些沮丧，有种被人漠视的感觉，但又能怎么样呢？这张桌子上，在领导眼里，我算什么？亲人朋友什么都不是。只是依靠他、帮他儿子赚钱的工具而已。

老爷子回敬每人一杯，到我这里，问我贵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吴天必然已经征得他同意，我才能坐到这桌上。看来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不得不点头哈腰，把自己简略介绍了一下。然后，把杯中酒干掉。

八点半，老爷子举杯，宣布解散。张老爷子跟了出去，陪着打牌去了。我跟吴天和张教头，觉得今晚酒喝的有点多，就各回各家。

第二天，吴天打电话，说老爷子很认可我，夸我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做事情的人。

我谦虚几句，并没有像吴天那么兴奋。

因为跟做人相比，做事是其次的，老爷子无非是鼓励我们好好干而已。也许在吴天看来，老爷子认可我，就是认可他的眼光。

我感觉自己像个想嫁入豪门的小媳妇儿似的，低眉敛目，任人评点。

真是可笑，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这难道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想要的人生？

按理说，我应该感到荣幸。认识吴区长，还跟吴公子一起合作设计公司，明天应该会比较光明。

周围的朋友和亲人，也羡慕我，我也知道应该好好把握机会。

可如今，我并没有当初那么兴奋或者乐观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和迷茫。

担忧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吴区长说不定哪天就调离了，那么我的期望就灰飞烟灭，已经做的项目，连后续收款都会成为大问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二是即使吴区长跟下面打了招呼，但并没有多少项目可做。就像区建设局，最近并没有什么大项目，也不知道大项目多久能出现。几个月了，没接到什么像样的项目，连程静最近都在替我着急。有吴家的关系，又有什么用？

当初以为吴区长打招呼了，建设局项目就会源源不断，好像坐等一夜暴富就行了。上班上的心猿意马，感觉自己眼界高了，是个老板了，也没心思再干具体的设计工作。整天憧憬着、幻想着、游荡着。

果然游荡误少年，游荡几个月，跟着吴天接触了区里政商界的一些人后，我发现自己变得眼高手低，变得迷茫。一方面，肯定不愿意再干具体设计工作了，又累又挣不到钱。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吴天的影响，逐渐发现自己讨厌巴结讨好，心里越来越瞧不起区里政商界这些人。书呆子脾气让我觉得，他们眼里只有钱和权，活的相当乏味。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

我不敢把这种迷茫和厌倦跟程静说，夫妻之间，也不是什么问题都可以交流的。只是告诉她，环保查的严，所以最近工程项目少。

快人到中年的时候，我居然真切地体会到，自己一直走的人生道路，并非心中所愿。从读书到工作，这么多年，我只是跟着惯性在前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大学学了四年工科，毕业后从事八年工程行业，到今天，我居然才发现自己入错了行。这似乎解释了为什么我一直以来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包括懒散、健忘、游离、被动和悲观。因为自己的心并不在工程行业，所以做什么，都是敷衍。

可问题是，我想干什么，除了设计，我能干什么？

这个问题，千百年来一直困扰着人类，看来以后也会一直困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