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 较劲
对于冯谖临场发挥似的背信弃义,张禄气的直接掀了桌子,但田法章夫妇的命握在冯谖的手里,张禄只能派人上前去看了看田法章夫妇的状态,得到回报说是满身油污但精神状态还可以的时候,还是决定同意冯谖等两个时辰的方案。
田建同样也非常焦虑,那毕竟是他的父亲,母亲和弟弟,虽然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自己的父母,但他也能明白自己出现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坏。
许磐也派出了一支小队,他们准备了大量的清水,然后在距离木笼不远的地方结阵待命。冯谖的死士都带着马匹,而燕军则是步兵,因此冯谖允许他们在距离木笼不远处等待,只是死士们紧紧围着木笼,他们看不清楚木笼里面的情况。
在许磐的陪伴下,张禄走到两军对峙的中间和冯谖交换盖了印章的契约书。
“你这样做,会后悔的。”张禄看了一眼远处的木笼说:“何苦给自己添个仇人呢?”
“不,不会的。”冯谖说道:“这很有必要,张先生会感谢我的。”
张禄叹了一口气,确认了冯谖递上契书的内容无误,在许磐的护送下回到了大帐之中,燕国和鲁国的契约在契书交换的那一刻算是彻底完成了。燕国士兵默默目送冯谖的队伍一队一队的离开,除了举着火把威胁田法章等人生命的这一队死士。
最后离开的人撤掉了临淄城上的旗帜,打开了所有城门,与燕军进行最后的交接。
许磐带人先入城接管了城墙和官仓,然后带兵入驻街道和临淄王宫展开安民清户的工作,确定临淄城的安全以后,张禄等人便入内登上了城头。
田建借着城墙的掩盖,能够远远的看着自己被困在木笼里的父母,比起姬晦羞辱自己,田建更受不了看到自己的父母被人羞辱,他难过的浑身发抖,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张禄着人给他搬来一把椅子,怀里抱着田建坐了下来问:“恨冯谖么?”
“恨!”田建咬牙切齿的说。
“只有恨是不行的,你需要变得很强大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张禄说道:“你得学我一样,让燕国变得非常强大,才有机会踏平曾经给予我们痛苦折磨和羞辱的人。”
田建已经听过了张禄讲的他自己的故事,问:“那我岂不是还要等很久很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还非常的弱小,想要打倒冯谖无异于以卵击石。”张禄说道:“但是你越努力,你等待复仇的时间就会越短,对吗?”
“我想你说的是对的……”田建的睫毛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珠说:“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
田建把头埋在张禄的胸口,小声的啜泣,他不敢大声的哭,害怕惊醒了城墙外面举着火把的士兵,泪水慢慢浸湿了张禄的胸口,打湿了他坚硬的心。
灼热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一下午的等待将人的影子渐渐的拉长,眼看就快到了日落时分,约定的两个时辰终于要到来了,田建已经等在了城门后面准备随时冲过去,田建的死士们在约定时间到来之前就整齐划一的上了马,随手扔掉了火把狂奔而去。
火把引燃了地上的油渍,眼看火焰就要向着关着田法章和君王后的木笼扑去。
幸好许磐的队伍准备充分,直接就把火焰扑灭,不过有火把这一出闹剧,等士兵们抬起头来看的时候,那些冯谖的士兵已经跑的无影无踪。田建全然不知自己从出生就一直活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还以为自己是被命运之神眷顾的那一个。等他跑到木笼子旁边的时候,士兵们已经七手八脚的斩开了困住田法章夫妇的木笼,
走近了一看众人才赫然发现田法章夫妇的脸色已经和几个时辰前不同了,满面青紫不说,连呼吸也十分微弱,赶紧将人拽出木笼割开身上捆绑的绳子,拽出堵住嘴巴的布团。
“叫医生!快!叫军医过来!”许磐大喊道:“快把张大人请过来,快快快。”
田建顾不上满地的泥泞,挤到自己母亲面前,紧紧的抓住君王后的手喊着:“娘!娘啊!我是建儿啊!”
君王后看见了田建,挣扎着想要说话,却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赶来的张禄赶紧把田建往后拽了一下,怕有毒的血喷溅到田建的脸上。但君王后却死死的抓着田建的手,堵着她嘴的布里包了大量的砒霜,直接引发了急性砷中毒。君王后不但嗓子像着了火一般,肠胃开始大量出血,意识也变得非常模糊了。她不清楚为什么被换走的儿子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也说不出话,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张禄表达她的意思。
不管君王后曾经算计过无双多少次,但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非常单纯的母亲而已。
“我答应你,一定好好照顾您的公子和公主,让他允文允武,以后替你报仇。”张禄说道:“快松开他吧,你要把他手抓痛了,医生要开始给你治疗了,不要把毒染给公子。”
君王后吃力的点了点头,颤抖着松开了手,张禄一把把田建拽出了人堆,说:“不要妨碍医生们工作。”
田建跟着医生们将几人抬回临淄城里,一路上这几人都在不断的呕出鲜血,医生们给他们大量的灌下用生蛋清草木灰调制的水催吐。
张禄知道这种手段只能勉强拖住死神的脚步,并不可能阻挡死亡的降临,没过几天他们的脸色就变得蜡黄蜡黄的。病情会随着肝肾功能的停滞而越来越恶化,所谓的治疗不过是让活人心里舒服一些而已。
冯谖的药量下的非常精准,因此瞒过了契书交换前的探视。
这几个月经历的事情,逼迫着田建迅速的成长了,他能够从医生为难的脸色上判断出情况非常不妙,同时也深刻的了解了砒霜这种药物的毒性。
随着时间的推移,田建逐渐从非常外放的悲痛哭泣渐渐收敛成为了一种和命运抗争的倔强,无论是教他学书还是舞剑,田建都对自己的要求非常的高,不知疲倦的和自己较劲学了一遍又一遍。
张禄看着这个孩子,仿佛看到了还在童年时期的无双,虽然他没有见过无双小时候的样子,但从荀况的字里行间能够感受的到,这位大王的童年也是在和自己较劲中度过。
君王后和田法章等人的生命最终拖了小一个月,还是没能逃过死神的安排。张禄带着田法章和念儿为田法章和君王后举办了隆重的齐国葬礼,然后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回了燕国。
田法章已经听过了张禄的故事,知道他因为被魏国的重臣陷害而正义得不到伸张,回去的路上又听冯谖给他讲燕国大王和赵国主父的故事,听无双被迫背井离乡,听主父被臣子围困,听无双帮人复国又被猜忌,听无双成为大王还会被秦国逼婚之类的种种惨事,不禁对自己的姑姑,燕国的大王产生了深深的认同感。
看着一脸正直(?)的张禄,和被张禄洗了脑透着一股子亲近(傻)劲的田建,无双叹了一口气。
“张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人心是会变的呀!”无双对张禄认真的说:“你怎么能保证我始终如一呢?你这样让我……”
张禄就知道自己的小把戏瞒不过无双的眼睛,笑着说:“那又怎样呢?不过是用命偿还公主的恩情罢了。”
“胡扯,我对你有什么恩?”无双气的用扇子敲桌子骂道:“救了你命的是魏白,是陈仁,不是我,你明白不明白啊!”
“我当然明白的。”张禄用袖子掩住口笑了,说:“可是我感谢拥有魏白和陈仁的燕国,感谢日渐强大的燕国,所以我感谢让燕国重生了的大王您,没有您就没有一切,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守护您和您的燕国。”
无双用手扶额,深深觉得燕国诸臣把范雎给带坏了,他来燕国啥都没学会,吹彩虹屁的水平那是与日俱增。
田建听不懂无双和张禄在打什么机锋,但他能够感觉到张禄的骄傲和无双的无奈,只听无双说道:“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愿我和先生永不相负。”
张禄留下两个孩子,就自己跑回礼部办公去了,他这出差一趟,不知道得堆下多少事,无双让田建抱着念儿坐在她的旁边,点着田建的鼻子说:“你呀,大傻子拐回来的小傻子呀。”
承张禄的情,无双自然不会揭穿他刻意耗死田法章夫妇这个事实。因为冯谖收到了信使带回来的人,就能立即发现田建被人调包了。信使一推二四六,说是姬晦死活不放人,冯谖以为是鲁王下的命令,因此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因为姬晦刻意隐瞒,冯谖并不知道真正的田建早就已经被六处带走了,为了掩盖换人这件事,冯谖只能不给他们这家人活路,毕竟他们活着就有太多的麻烦能给鲁国找,
国与国之间的契约自然不会写明,鲁国的和平是用齐国王族换的,冯谖也没有承诺过一定会给燕国活蹦乱跳的田法章。因此不想背上杀死田法章一家的臭名,也不想让他们活着的冯谖干脆下了毒让张禄收到人的时候已经半死不活了。
张禄自然不可能告诉田建,他的父母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存的希望,而是让他抱着期待等待,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父母被冯谖杀死,只有这样,背负着仇恨的田建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无双。
张禄算计了田建,还把田建交给了无双,这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交给了无双,因为田建会被当成候选的继承人培养,一旦知道了真相,那势必和张禄势不两立。
看到人生遭受一连串打击导致有些抑郁的田建,无双祭出了清朝培养皇子学习的清宫一百二十遍大法,一篇文章抄写一百二十遍,再朗读一百二十遍,最后背诵一百二十遍,背完以后,保证想忘也忘不了了。
在无双安排的地狱教学重压之下,每天都累的哭都没力气的田建很快就遗忘了什么恐惧,什么仇恨,作业都写不完,哪有时间悲伤啊。
而小公主的人生就幸福多了,可能是幼崽天生的洞察力,自从发现了无双这条大腿,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上去,死也不放手,燕国诸位大臣在这段时间着实欣赏了自家大王贡献出的表情包,也头一次感受到了自家大王身上的烟火气息。
田建每天从师傅那里下课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妹妹,然而他的妹妹已经娇纵到无双不在身边就使劲嚎叫的程度,因此无双算是提前体会了职业妇女养孩子的苦,只能把念儿一起带到大殿里陪着自己看文书。大殿里宽敞又凉快,念儿腿虽然短但她有四条倒腾的很快,看着孩子满屋子乱爬简直能累死狗,因此无双从鸾卫调来一群女兵,轮班在大殿值守准备帮忙看孩子。
成年人需要休息,小孩子却除了吃和睡,剩下的时间堪比一个永动机。
田建来了以后,侍人们就给他搬来一张桌子,坐在无双旁边写作业,这样他就可以在不影响功课的情况下,和妹妹共处一室。无双的工作有多么繁杂田建深有体会,非常怀疑大王是照着自己的工作量在给他安排功课,但他同时也非常困惑,自己的父亲也是大王,但他总是在喝酒,看歌舞,为什么同样是大王的无双却一幅累死累活的样子。
这问题他一直憋在心里,终于有一天等到了张禄来找无双汇报工作,田建就追上了张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还记得咱们从临淄一路走来的山川景色吗?”张禄蹲下身,与这孩子平视问他道:“想一想齐国的路和燕国的路有什么不同之处?”
田建当然记得,因为张禄一路走,一路教田建认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齐国的萧条和燕国的繁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因此田建说:“齐国的路很颠簸,燕国的路很平整,齐国的路旁都是荒草,而燕国路旁鸡犬相闻,都是农田和人家。”
“现在明白大王一直努力工作的原因了吗?”张禄说道:“你努力可以让自己更强大,大王努力可以让国家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