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 疑惑

军粮就是军队的命。然而这仓库现在却被人烧掉了一半还多！全城军民的士气都遭受了严重打击。

无双命人将这五个焚烧军粮的士兵分开审讯，他们也知道自己被抓住就没有什么希望继续活下去，干脆把自己为了救自己队长性命这件事讲了出来，妄图就此博取一个虚名，让自己看起来死得其所一点。

左思右想无双无法理解这几人的行为，只能招来其中一个人问：“放火烧掉军粮死的是这一城的军民，你们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座城的军民还没有你们队长一个人重要呢？”

这人的回答倒是简单，他说：“队长与我们有兄弟一般的情谊，请大王恕我等忠义不能两全。”

“可是，你们这样做你们队长知道吗？”无双执着的问，她就是心理上过不去这个坎儿，想问个明白：“城里的人难道就没有情义了吗？”

没想到这人却振振有词的说：“大家都是燕国人，凭什么你们在城里吃香喝辣，我们却得在东胡人手下当奴隶？除了被东胡人奴役以外，还得被自己的国家放箭杀害？我与你们能有什么情谊？所求的不过是个公平罢了，希望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活过的和我们一样这才好呢。”

无双知道这人已经偏执到了牛角尖里面，因此只能挥了挥手让人将他拖了下去，她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捏紧了拳头，手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感到有些恐惧，因为人心果然是最不可能被掌控的东西。

楼缓和赵雍来找无双，进了大帐才发现无双伏在案几上哭的声堵气噎，她不敢哭出声被人知道，但悲伤却溢于言表。

赵雍那颗老父亲的心瞬间就被无双给击碎了，赶紧上前就想安慰无双，结果直接被无双拽住袖子蹭了一身鼻涕眼泪。赵雍嫌弃的想把无双推开，但无双虽然是个女孩子，但也是个横冲直撞像个小牛犊子一样的女孩子，拽着赵雍的衣襟就不撒手。

赵雍自己教出来的孩子，他还是自己受着吧，楼缓躲的远远的，一点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直把赵雍气得干瞪眼。但他也只能瞪楼缓，手温柔的呼噜起来无双的脑袋，简直就是个大写的双标现场。

“怎么这么委屈？”赵雍问道：“楼缓不是告诉你，咱们还有一个库，放的是豆子吗？饿不死人的……”

“……我不是纠结这个……”无双从悲伤的情绪里恢复过来，现在有点害羞，试图用手把脸挡起来说：“我很害怕有一天，我的眼里也只能看到利益，变成一个很可怕的人。”

“怎么会呢？”赵雍安慰无双说道。

“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是从前有一座山上，住着一只恶龙，这只恶龙喜欢金子和各种财宝，他经常呼风唤雨的四处去劫掠，他住的山洞里面铺满了财宝，最喜欢躺在金子上面睡觉。”无双一边比划一边对赵雍说：“山下的猎人都对这只恶龙恨之入骨，每年都有人自发上山去为民除害，可是这些人一个也没有回来，大家都认为他们被恶龙杀死了。”

“有一个举世闻名的大英雄不信这个邪，执意上山去挑战这只恶龙，爬到山顶以后果然发现了这只龙藏满金子的洞穴，其中满是奇珍异宝。英雄与恶龙搏斗了三天三夜，终于一剑刺穿了恶龙的心口，这只龙摇摇晃晃的倒下然后死去了。然而好景不长，这位英雄看着这些财宝，慢慢的长出了鳞片与爪子，他的贪婪让他的变成了那只龙，每天守护着山洞里的财宝。”

这个故事讲的楼缓和赵雍心里一惊，无双继续说道：“战争如此残酷，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够永远保持初心呢？我不想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一只怪兽。但是我更清楚，有的时候不化身为龙，无法与龙搏斗。”

赵雍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不得不承认无双的难过是有道理的，回想起来，在赵国最后的那几年，自己似乎也是一只很惹人讨厌的恶龙呢。

“大王，你相信我，我们不会让你变成恶龙的。”楼缓语气温柔的说道：“燕国的所有人都会拉着你，拽着你，更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搏斗的，即便是需要化身为龙，那也是整个燕国来化身为龙。”

无双点了点头，又可怜兮兮的对赵雍说：“这一次……我很抱歉，是我把那几个人带回城的……”

“吃一堑长一智吧，我的乖乖……”赵雍说道：“你之前一路都走的太顺利了，多上几回当你就学聪明了。”

其实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以后，楼缓也在心里默默歧视荀况和范雎，他们就应该狠心多让无双看一看世间上的脏心烂**子的事。但楼缓又觉得真这样会让无双失去了她的本真，如果能找到一个平衡，让无双能在认清世间险恶的同时保持住现在的样子，好好当个黑芝麻馅糯米团子——虽然切开的确是黑心的，但味道依然是甜甜的。

楼缓就十分满意了。

霍查布连续多天日夜不停的进攻无双，本就是为了给烧军粮的人制造机会，因此看见冲天的火光以后，也满意的回营休息去了。霍查布是个小门小户的游牧民族，他们的粮草要是被烧了，那是了不得的大事，因此他认为无双一定会惊慌失措的。结果霍查布一连休息了三天，这城里连个动静都没有。

眼看城中无风无浪，霍查布围着城里溜达了两圈都没啥发现，不得不怀疑这一计策对无双根本没有奏效，他甚至怀疑那五个人已经归顺了无双，毕竟大家只看到了城里火光冲天，谁知道烧的是什么呀？万一只是烧一烧破房子烂木头，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本以为燕国大王被人烧了粮食以后，一定会怒不可竭，起码会把这几人的尸体吊在城外展示展示的，或者干脆准备弃城突围，讲真心话，那三千鸾卫人数少归少，但真冲出来也是谁也挡不住的。

这也不能怪霍查布多想，他和无双一个城里一个城外，看似他占便宜，实际上却是谁也不轻松，就看谁的粮食多一点，能撑的更久一点。

霍查布命跑轮在城下叫骂，烧粮小队的队长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扔回到奴隶堆中等待下一次攻城的时候送死，他前些日子突然被关进了姬沩定制的囚车里，出来也没找到自己手下的那几个士兵，因此还有些茫然。

但是他越听跑轮的叫骂越是心惊，再结合自己自己这几日的经历，猛的明白了是自己的人被派去焚烧了燕国军粮，并且筹码应该就是自己。这位队长不知道自己被开出了什么样的价码，但他知道东胡人一定不会兑现，他一瘸一拐的从奴隶堆中走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正对着城门的地方，并不介意两方的人马都将弓箭瞄准了自己，俯身开始对着城上三拜九叩。他的神情认真而肃穆，像完成一个仪式一样，一丝不苟的表达他对与燕国的爱与深情，跑轮想要阻止他，但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有发出声音，只能看着他完成大礼以后随手从地上拔起一支残箭一下戳进了自己的心口。

无双被人从城中唤来，在城墙上盯着这位队长扑倒的身体，眼眶一阵发热，他想要表达的歉意，绝望和愤怒，无双感受到了。这位队长或许想要用自己来告诉无双，尽管世事险恶，但始终无法磨灭掉心性坚定人的信念。

无视掉这位队长用自己生命来书写的控诉，城下的跑轮再次在城下叫嚣，试图扰乱城中人的军心：“燕国大王，你们的军粮全被烧了吧！你还能坚持多久呢？赶紧投降吧！”

但无双却没搭理城外的跑轮，她被叫来的时候正在指导城里的伙夫们磨制豆浆，制作豆腐。粮食被烧了，但吃水煮黄豆也不是个事儿，豆腐好歹能当饭能当菜，剩下的豆渣正好喂马，一举两得毫不耽误。

卤水这玩意的提炼过程虽然是恶心了一点，但是它能救城里粮食大部分是豆子的情况……

说到底，还是此时的战局发展太过诡异，让无双心中没有底。因为无双在刚进驻这座城的时候，还给许钧发过通报，被围困以后，袭营的同时，无双也会派骑兵突围给许钧捎信。

好几批信使撒出去，不可能一个也没有到达吧？

那么至今仍然没有任何一只燕军队伍前来支援自己，甚至无人前来送信，无双只能认为燕国此时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让许钧无奈放弃了联络能够自保的大王，好腾出手来先处理其他的事情。

无双百分百的信任许钧的大局观，因此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吸引火力的焦点，吸引越来越多的东胡人来攻击。她必须想尽办法让自己长久的坚守与自保，现在还不是缺衣少食的时候，但这些粮食包括豆子迟早有一天都会被吃完的。她必须为了保持住北方阵线，为自己和军队的生存作出更长久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