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文华经筵日
大明崇祯七年,四月十一日,京城大内文华殿上。
今日乃是小经筵的日子。经筵日讲,乃是汉唐以来帝王为讲经论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它在宋代正式制度化,为元、明、清历代所沿袭,经筵制度是与中国古代社会最高统治者密切相关的一项教育制度。
以明代为例,初无定日,亦无定所。明初诸帝勤政好学,讲学虽未制度化,但于圣学犹无大碍。迨英宗以冲龄即位,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秉政,感于身负幼主教育之重责大任,上疏请开经筵。始制定经筵仪注,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三次进讲,帝御文华殿,遇寒暑则暂免。开经筵为朝廷盛典,由勋臣一人知经筵事,内阁学士或知或同知经筵事,六部尚书等官侍班,另有展书、侍仪、供事、赞礼等人员。除每月三次的经筵外,尚有日讲,只用讲读官内阁学士侍班,不用侍仪等官,讲官或四或六,每伴读十余遍后,讲官直说大义,惟在明白易晓。日讲仪式较经筵大为简略,或称小经筵、小讲。经筵讲学自此制度化,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为帝王接受儒家教育的主要方式。
今日乃是小经筵日,倒也没那么多人到场,崇祯皇帝与文震孟及新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钱士升在列。
钱士升,字抑之,号御冷,晚号塞庵,万历四十四年殿试第一,是位状元爷,授翰林院修撰。崇祯四年为南京礼部右侍郎,代理尚书职务。任内奉旨祭告皇陵,见土地多荒芜,上疏建议减旧欠,招流亡,广开垦。崇祯六年九月,召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今日小经筵日,崇祯便只召了两人伴驾。
便在崇祯宝座侧后方,一片幔帐之后,还安坐了大明坤仪公主。此刻坤仪公主正在焚起香炉,手中红袖添香,略显婴儿肥的脸庞上,一双美目流盼,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巧好、令善也。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务以悦人则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圣人词不廹切。专言鲜则绝无可知。学者所当深戒也。程子曰:知巧言令色之非仁则知仁矣”
耳边传来钱士升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但坤仪公主依旧保持了她应有的仪态和风范,尽管她人在幔帐之后,无人能见。自从转生之后,她就明白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的道理。她花费了两年时光,读懂了这个星球上最强大帝国的皇宫规矩、道德礼仪,传统文化,虽然在她的科技认知看来,这些东西是多么的愚昧和落后,但结合现下这个伟大帝国的科技现状,也就不觉得那么难以接受了。什么样的科技水平匹配什么样的文化水平,这点附和星球文明的发展规律。
她从没想过给这个星球带来什么超越时代的科技发展,在浩瀚的宇宙中,每个挣扎求生的文明都是值得尊重的,宇宙的文明进化规律也需要遵守,所以她将自己的科技知识牢牢锁在记忆深处,在没有离开这里回归母星的把握前,她都在努力扮演好大明长公主这个角色。
今日小经筵讲的题目是子曰:巧言令色鲜矣有仁,人类心理哲学范畴的议题。一心二用时,耳边听着钱士升对于巧言令色鲜矣有仁的讲解,坤仪公主心中却在盘算着郑冲和翟申为何这么久也没有消息传回。
“皇儿,钱学士今日头一次讲经,适才所言,皇儿以为如何?”崇祯忽然开口询问,语带笑意,荣宠立显,又似乎带着些许炫耀之意。
“为人全。巧言章。此戒人徇外意。巧令二字有用力意。仁是人心。人心最真最是无一毫虛假,才著虛假便是不仁。专用力于巧令、全是虛假于外。失卻心之本体矣。故曰鲜矣仁。言更有何仁在也。参刚毅木訥章便见仁之本体”
坤仪公主似乎已经习惯了崇祯的这种问话方式,不慌不忙的开口说了起来,吐字清楚,言谈得体,所知甚深,不禁令钱士广大吃一惊。
今日是钱士广第一次奉召经筵,早就听闻崇祯帝喜欢召坤仪公主伴驾听讲,在此之前,钱士广总以为坤仪公主一介女流,又尚只有九岁,就算再聪慧,也所识有限,但现下一听,想不到这位大明公主所学、见解居然如此深厚。
钱士广一时间起了好奇之心,当下追问道:“孔子曰。养德惟在存心、务学莫重为己。即言色之间而理欲辨焉。言贵乎诚也。法與未常不善。公主以为如何?”
坤仪公主那百灵鸟般的声音又至:“乃有巧其言者逢人之意以为順、欲人喜其順。訐人之私以为直、欲人誇其直。色贵乎正也。儼與温未常不善、乃有令其色者、曲为柔色以媚人、欲人悦其可亲。故为厉色以欺人、欲人悦其可敬。此等人纯是私意。私意胜则天理亡。鲜矣仁。此孔子言其自坏心德如此。但此等人交人而人近之即足以损人之心德、损友也。事君而君悦之即足以累君之心德、邪臣也。书云。知人则哲。何畏乎巧言令色,用人者不可不知人哉”
一大段话说完后,崇祯第一个笑着鼓掌道:“好,好一个何畏乎巧言令色,用人者不可不知人哉。”
顿了顿崇祯话锋一转道:“说起这用人之道,近日颇多各科言臣参劾那平辽总兵官郑冲的,说他在辽东与建奴勾结,往来约降,就连约降条件都说得明白,两位卿家以为如何?”
日讲经筵虽然多是讲一些经义,但像小经筵这等日子上,皇帝很多时候不会只听讲经,更多时候喜欢召亲信臣子,顺便讨论一下国事。最近参劾平辽总兵官郑冲的奏折颇多,皆是从辽东、关外传来的消息,说郑冲与建奴勾结,打算投降建奴,就连双方约降的条件都说得明明白白,在朝野反响很大。
文震孟闻言,不慌不忙道:“此等拙劣之反间计,必是出自建奴之手,皇上圣明,自当有定断。”
钱士广也道:“去岁郑总兵杀胡奴上万,身边又有邹经略、侯监军等人,如何能投降?此乃反间之计,皇上明断。”
崇祯笑了笑,忽然侧头问道:“皇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文震孟和钱士广都微微一惊,虽然此前崇祯常常召坤仪公主伴驾听这日讲经筵,但这毕竟只是讲些儒家经义,听了能让人明白忠孝礼节,便是坤仪公主听听也无妨。但想不到现在崇祯帝居然开口问起国事来,须知一方大将生死,岂能问询于宫中女子?而且这女子还是一个只有九岁的少女。
但崇祯既然已经开口,两人也不好阻拦,只得打定主意,要是这公主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两人便要开口补救。
“儿臣不懂什么国家大事,但既然说起这巧言鲜仁之经义,儿臣以为,言由衷出、色根心生。观于二者而其仁可见、不然务为巧令则仁有不存矣。后世人情变幻、或更以不巧令为巧令。如公孙宏所谓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诈。阳开阴合、避实就虛、其巧何如也。王安石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沽名钓誉、惊世骇俗、其令何如也。故一時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皆为所笼络而不自知。郑冲此人,身处险境,彼其心固已险矣,又況功高望重、地逼势嫌、折折而戈矛暗伏。凡其可以悅人者即其足以傾人者也,而其可以流言者即其足以惧人者也。”
坤仪公主吊了一大段书袋子后,文震孟和钱士广均是眼前一亮,这坤仪公主心里是明白郑冲苦况的啊。
“然为人臣者,辩而不当理则伪、知而不当理则诈。其实朝中参劾不在皇上如何明断,而在郑冲如何做!”坤仪公主缓缓说道:“若是郑冲能破敌千军,稳定朝鲜,则这些参劾自然不攻自破,又何须朝议?但若郑冲早存反心,此刻鞭长莫及,追悔也晚矣。”
崇祯哈哈笑了起来,点点头道:“皇儿果然蕙质兰心,看得甚是通透。”文震孟和钱士广两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惊讶之色,想不到这坤仪公主居然如此聪慧,一言便点出了问题所在。
“那若是皇儿之前部署,如何才能让郑冲不存反心呢?”崇祯一时间也起了好奇之心,当下追问道。
坤仪公主缓缓说道:“知其所求,投其所好,知其所爱,困其所短。父皇命郑氏嫡子、郑冲之妻入京,已经做得很好,儿臣并无其他更好之法。”
崇祯点点头笑道:“听闻皇儿曾与这郑冲有一面之缘,不知皇儿可辨其忠奸否?”
坤仪公主道:“大忠似奸,大巧若拙。郑冲此人看似好色无状,实则心思绵密,虽无反心,但也忠不到哪里去。父皇当即防且用,不可听之任之。”
崇祯抚掌笑道:“皇儿之言,深得朕心。”
说话间,内阁有几份急奏送至,崇祯急忙拆阅,随后面露喜色,将几份奏章传给文震孟、钱士广两人看,口中笑着说道:“好个郑冲,短短四天时日便取下汉城,废黜李珲,看来此趟朝鲜备胡成算大增!”
文震孟和钱士广看了之后也都是喜上眉梢,文震孟躬身道:“皇上,这邹维琏、侯隆等人都在奏折中提议,在辽东开锦衣卫千户所,看来郑冲心怀坦荡,也不惧监察,足见其忠义之心,朝中参劾可不攻自去。”
钱士广也道:“正是,邹维琏、吴麟征奏折中也说了,此趟谣言乃是建奴细作所传,正是建奴的离间计。”
崇祯心情甚好,笑道:“朕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将这些参劾都压下去。皇儿说得好,郑冲此人当即防且用,不可听之任之,既然觉着在辽东开锦衣卫千户所好,那便开吧,教东厂、锦衣卫挑选精锐过去,方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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