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山雨欲来

进入小镇,人流渐稀,马车走得非常顺畅。刚才缓坡脚下的群殴,在小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街边的酒肆茶楼,随着外乡人的大量进入,人满为患。小镇突然之间热闹了起来,比过年还要热闹。灯火通明,比元宵灯节还要风光。远来的外乡人,全是修炼界的青年翘楚。毕竟九镇所要面对的是妖魔界,普通士兵哪怕人数再多,也不够妖魔塞牙缝。

在师门长辈的带领下,这些青年翘楚名义上是代替师门应征,实则出门历练。修炼界承平日久,元圣订立的礼乐规矩摆在那儿。即便你是道门和佛门的修士,势力再大,也不敢轻易破坏规矩,大打出手。毕竟,鲜血淋漓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

据说,在遥远的过去,淳于国的青山观和浮云山两家修道宗门有了龌龊。为争夺淳于国王族一个宗室女子,两家的年轻弟子起了意气之争。

双方约定好时间,在淳于国都城西北角的演武场摆好擂台,以比武的方式决定宗室女子的归属。

青山观和浮云山作为数百年的宗门,虽说比不得景福山白云宗,武当山玉虚宗,齐云山太和宗,龙虎山天师府这样的宗字头名门大派,但也算是淳于国有数的仙家势力。

淳于国主其实动了点小心思,希望通过此事,借机拉拢两家山上势力。便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乐见其成。

青山观年轻弟子技不如人,被浮云山那个不世出的天才打得大败亏输。不曾想浮云山那个天才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不但折断人家的本名仙剑,居然还挑断了人家的手筋。

可怜青山观那个倒霉蛋,从此连剑提不起,彻底成为一个废人。青山观长辈如何受得了这种窝囊气,便以大欺小,当场打杀了浮云山那名弟子。

后果可想而知,浮云山历史上最杰出的修道天才被青山观打杀后,整个宗门都气炸了。

双方在淳于国都城大打出手,飞剑肆掠,法宝横飞。造成大量无辜平民伤亡。淳于国主本想火中取栗,仍是不闻不问,任由事态发展,到最后演变成国人暴动,场面变得不可收拾。无奈之下,只得向宗主国齐国求助。

说来也巧,当时稷下学宫的宫主荀卿老先生正好入宫和齐国君主商讨事宜。淳于国使臣被他迎面撞上,盘问之下,荀老先生当即拂袖而去。

三天之后,整个修炼界爆出一条地动山摇的消息。

青山观和浮云山两家宗门,大小观宇楼阁被悉数拆毁,上下千八百人悉数发配长城之北。淳于国主同样不好受,从伯爵降为子爵。那名宗室女子下场更是凄惨,父母兄弟被刺字不说,自己也被浸了猪笼。

或许这件事的历史太过久远,修炼界有意无意间忘了这茬子事。这不,一百年前又有人撞到了刀口上。

人间界作为妖魔界,幽冥界,仙神界和净土佛国的韭菜园。四大界中除了妖魔界和幽冥界外,仙神界和净土佛国在人间界都有清晰的大道传承。

就拿佛教来说,人间界就有伽蓝寺,昭觉寺,寒山寺,栖霞寺,法门寺和悬空寺六座大的寺庙。

三教在人间界比肩而立,时有争斗也属正常。

一百年前,佛道之争尤其剧烈。悬空寺大和尚曾在燕京发起过一次声势浩大的佛道论道。天下诸多道教圣地和佛教寺庙都遣人前往参加。

为公平起见,佛道两教邀请儒家复圣出面主持。但是后来论道演变成了大乱斗,燕京南城被打成一片废墟,死伤惨重。

由于这件事牵涉太广,涉及儒释道三教太深。而且参与大乱斗的都是佛道两教在人间界的天字号宗门和寺庙。

最后在道祖和佛祖的亲自干预下,复圣才没有深入追究。最后的最后,只是对参与大乱斗的宗门寺庙作出些微惩罚。逼道士下山,迫和尚还俗。而且五十年内不许招收门徒。

这两件事,让人间整座修炼界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块儿地,得按照儒家元圣订立的礼乐规矩办事。

儒家元圣有三条最大最根本的规矩:

一、不得伤人性命;

二、不得以大欺小;

三、修炼界不得干扰世俗百姓的生活。

三条铁打的规矩,违者祸及宗门,发配九镇戍边。

所以,缓坡脚下那两帮人虽然打得花里胡哨,好看归好看,其实没人敢下死手。即便如此,对小镇居民来说,也已足够新奇精彩了。

陈子墨和二姐绿竹叽叽喳喳个不停,两人学那大打出手的修道士,你一拳我一掌,在车厢中来来往往不停过招。

“小贼,吃本仙子一掌。”绿竹一掌削在陈子墨脑袋上,嘴里娇喝道。

“啊呀,啊呀呀呀。”陈子墨假装倒地,嘴里喊道:“仙子。。果然神功盖世。。。小生死得心。。。服。。。口。。。服。。。”

陈子墨翻了个白眼,脑袋猛然垂下,作垂死状,脑袋在车厢地板上磕得怦然作响。

梦竹和陈子昂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两个活宝,一扫清明忧愁,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毕竟只是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没心没肺。

如果,他俩能不长大,永远这样无忧无虑该多好。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兄妹四个鱼贯下车。身着儒士青衫的中年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满面堆笑。

陈子墨一个纵步跨上台阶,跳起来挂在中年人脖子上,撒娇道:“老爹,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些啥?”

陈霸仙伸手抱住飞奔而来的儿子,在原地转了几圈。笑道:“肯定又偷偷喝酒了。”

“错啦错啦。我今天只喝了水,楚爷爷喝酒了。”陈子墨使劲摇头道。

“嗯,又骗铁匠家那两个小崽子的吃食了。”

“还是错啦,猪蹄是柳姨送给我吃的。”

“那我就猜不到喽。”

“老爹真笨。”陈子墨哈哈笑道:“我和绿竹。。。是二姐。。。哈哈。我们今天练就了一招绝世武功。哼哼哈嘿。。。”

陈霸仙一手抱着陈子墨,一手牵着绿竹,蹦蹦跳跳的往府中走去。边走边说:“了不得啊了不得。”

陈子昂和梦竹跟在父亲身后,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武道八境的雄壮男人,好像也没觉得哪里不妥。自记事起,自家老爹不就是如此孩子心性?

白发老奴驱车绕进一条小巷,从偏门进入将军府。卸车,栓马,然后拍拍屁股喝口酒,抬头望天,羞涩一笑。

将军府的大门在暗沉夜色中缓缓关闭,就在大门彻底阖上,门缝消失的瞬间。梦竹看到街对面的铁匠铺里,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浪荡汉子。那汉子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大板儿牙。

铁匠李师傅挥锤如风,铁锤砸在剑坯上,火星四射。梦竹砰的关上门,那粗鄙汉子的笑脸被关在门外,只有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破门而入。陈子昂回头看了眼妹妹,见她并无异色,便不做多想。

进得厅堂,老麽麽已经将饭菜端上桌,一家五口入座,却没有立马开动。直到饭菜上齐,老麽麽和白发老奴很不合规矩的出现在饭桌上,大家才开始动筷。

“小师叔,还能喝一杯?”陈霸仙试问道。

“多多益善。”白发老奴羞涩点头。

老麽麽默默起身,准备去抱一坛酒出来,却被绿竹抢先一步。小姑娘抱着一坛酒,累得吁吁直喘。陈子昂接过妹妹手里的酒坛,熟练的替老爹和白发老奴倒满酒碗。

“今天有劳小师叔了。”陈霸仙说道。

“楚奴乃戴罪之身,照顾少爷小姐是我的本分。”白发老奴自称楚奴,又被陈霸仙称作小师叔,其身份不言自明。

陈霸仙有个神鬼莫辨的师父,坐下弟子不多,加上陈霸仙总共才四个。但这四人都是当时人杰,在人间江湖,山上修炼界,和世俗庙堂都闯下莫大名声。

大师兄和陈霸仙一样,是个兵家修士。不过和陈霸仙路数不同,大师兄韩道济属于兵权谋的大宗师。

三师弟魏央又和他俩不同,学的是法家霸道,在大秦出将入相。小师弟苏沁阳更是不俗,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游走天下诸侯,挂六国相印。

师兄弟四人名满天下,他们的师父姓甚名谁,却无人知晓。因为一身学问驳杂精妙,又行踪不定,被世人称作鬼先生。

眼前的楚姓老奴,正是其小师弟。只是不知何故,沦为自家师侄的家奴。虽名为家奴,其实二十多年来,陈霸仙依旧对他尊敬有加。陈霸仙小时候上山求学,正是这位小师叔从山脚背上山顶。

那时候,他和陈子墨差不多大。小师叔的温暖后背,他陈霸仙现在都还记得。

所以就不难想到,在渡口的时候,放荡不羁的项羽飞说完那句粗鄙话语后抱头鼠窜为何故。正是老人在人群中看了他一眼,就让项羽飞如芒在背。连老人是谁,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就飞奔逃跑。

吃过晚饭,陈子昂便返回自己的房间读书。梦竹也回到自己的闺房练习写字。绿竹和陈子墨撒开脚丫,偷偷溜出了将军府,不知又跑到哪里去晃荡。

陈霸仙在院子里打完一套拳法,又耍起剑来。楚奴擎着酒壶,坐在门槛上缓慢喝酒。

“拳路不畅,剑有所滞,不如不练。”楚奴淡然开口说道。

陈霸仙果真收剑,缓步走到园中布满荷叶的洗墨池边。洗墨池方圆十丈,池中有一口泉眼,泉水不断涌出,保持着洗墨池水的清冽。池水中央有一座假山,围绕假山铺满了青碧的硕大荷叶。荷叶微动,想来底下有鱼。

楚奴站起身,佝偻着腰来到洗墨池边。扬手轻抛,酒壶朝陈霸仙飞去。陈霸仙接连喝了好几口才作罢,他将酒壶抛还楚奴,吐了口长长的酒气。

“九镇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修士,实在让我忧心不堪。”陈霸仙语重心长的说。

“复圣有句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无需想太多,静观其变吧。”

“山上这些宗门寺庙想必早已和山下商量好了,此次前来,并非明面上响应天子号召这么简单。儒家元圣遭受大道反噬,人间界难道要开始动乱了吗?”

“儒家只在山下修行,和佛道两家的教义千差万别。眼下的局面,很难说没有他们暗中动手脚。而山下这群拾人牙慧的应声虫,不过是想火中取栗。”楚奴说道。

“儒家果真已经沦为万民所弃了吗?”陈霸仙忧心道。

“万民所弃倒不至于。但是儒家和周天子绑在一起,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楚奴喝了口酒说道:“时代变啦,那座龙壁水都想去踩一踩坐一坐。”

“楚王问鼎确有其事?”陈霸先问道。

“不管有没有,真假如何,但很多人已经默认了这个说法。”楚奴说道:“不过也未必全是坏事,各诸侯国都憋着一颗坏蛋,只等有人搭好窝,他们就会你推我攘,露出那坨光腚。”

陈霸仙苦笑不已。楚奴嘴上说的轻松,但真实情况他心知肚明。长城之南那座天下已经暗流涌动,山上山下都有许多人已经卷起袖子撸胳膊,准备大捞一笔。

妖魔界也在蠢蠢欲动,说不得这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就只差一颗火种,枯枝败叶就会立马燃烧起来,而且会越烧越旺。他陈霸仙就处于火场的中央,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尸骨无存。他越想越忧心,毕竟四个孩子还小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陈霸仙苦涩道。

“听说稷下学宫有位祭酒带着一帮孩子,就住在青衣巷。”楚奴突然开口道:“子昂这孩子虽然身子骨很普通,但读书还算有悟性。”

陈霸仙蓦然抬头,脸上的肌肉逐渐舒展开来,双眼中流露出闪闪的精光。他站起身,弯腰朝楚奴拜了一拜,大踏步走出了将军府。

楚奴喝了一口酒,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嘴里嘟囔道:“本来可以为你做更多啊。”

不知何时,老麽麽已经来到楚奴身后。听闻此言,便开始一把一把摸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