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不思量,自难忘

随着那声魔啸,伏龙镇所在小岛剧烈震动。巨浪翻滚而来,漫上了小岛北部草场。

邋遢老头儿吹出一口酒气,在风中化作一把巨剑。

老人说:“退散。”

巨剑横切,拦腰将巨浪斩断,而后扑打着退回北海。勾连北海的莲池却遭了殃。巨浪涌进莲池,冲毁了水道上那座青石桥。莲池水涨,泛湖的小舟也跟着被抬高,而后沿着青龙巷和青衣巷,驶进伏龙镇。

伏龙镇大街小巷,洪水横流。很多年久失修的老宅,吱呀着在洪水中倒塌。

青龙巷和青衣巷更是不堪,因为接近莲池,无一座房屋完好。

王祭酒大袖一挥,将随他来到伏龙镇的学子们卷上高天,而后朝将军府飞去。项羽飞在青衣巷逆流而上,看着项氏老宅在巨浪中轰然倒塌,双眼通红。

扶苏和赵高也已经腾空而起,望向北海中,那根极速崩溃的妖魔气柱,脸色变了又变。在二人身边,正是荆歌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的王河和赵牧,两人面如土色。

洪水穿过小镇,卷携着乱七糟八的什物家当,流进北海另一侧。面对这样的人祸,修为低下的修士姑且难保,普通百姓又当如何,徒呼奈何。

陈霸仙已经从将军府后门那条无名小巷,被四个孩子前呼后拥,搀扶着回到家中。没等他缓过神来,巨浪就已经入城。陈霸仙作为此地最大的官,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小镇百姓遭殃送死。他摘下腰间那只来自草场邋遢老头儿的酒壶,往嘴里匆忙灌了口酒,然后将酒壶扔给荆歌,喊道:“保护好孩子们。”便匆匆离去。

将军府门前大街,洪水被李铁匠和鲍屠夫挡在了外面,并无人员伤亡。洪水绕过这条街,涌向其他街区。只是如此一来,其他街区的老百姓,就遭了大罪。

陈霸仙喝完那口酒后,紊乱的真气被酒水调和,井然有序的汇入心湖。陈霸仙稍稍运气,真气再次被他调动起来。他脚点街面,人已经进入了洪水之中。然后,一个个小镇居民被他从洪水中扔了出来,被李铁匠和鲍屠夫接住,安全落地。很多修为强绝的修士也加入了救人的队伍,一个个落水的人被救起。

洪水过后,小镇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哭号的人们。

这一场洪水,让小镇众人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一声天魔啸声,更是摧毁了很多人的心神和信念。

原来,妖魔这么强大。如何抵御,如何对抗?

那根妖魔气柱被斩断后,北海方圆十数里的水像被煮沸了似的。楚天阔和熊通暂时放下恩怨,两人悬空而立,注视着北海水面。阵阵魔啸妖吼自水底传来,不过被楚天阔以大神通压制在了水面之下。

“你真是该死。”楚天阔面无表情的说道。

“若非你将我打落水中,又踩上一脚,那座大阵也不会崩溃。”熊通恼怒道。

“那一脚,是你一百年前欠我的。”楚天阔幽幽道。

熊通气得浑身发抖,但自知不是对手,也不敢再出手。只得怒道:“小师妹的事,老子还没跟你算账。”

楚天阔面露悲色,不愿提及这个话题。他问道:“你如此苦心孤诣算计来算计去,就是想针对我?”

“不全是。”熊通忿然道:“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有负于她,她何至于会求死。”

楚天阔闭目不言。

“小师妹的天资不亚于我,她本该和她姐姐一样,做一个飞升仙人的。”熊通老泪纵横道:“你这厮,一辈子都在闯祸,害人不浅,害己亦很深。”

“这次不算,若非你想祸水东引,主动招惹那位谪仙人,让他引起人间界诸位大人物的注意,让他和我拼个两败俱伤,你再趁机火中取栗,也不会有现在的局面。”楚天阔说道。

熊通大怒道:“什么叫火中取栗?和氏璧本就是我大楚镇国之宝,事关楚国一国气运。我来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如何能说是火中取栗?”

“和氏璧?”楚天阔疑惑道。

“就是陈霸仙小儿子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璧。”熊通说道:“你可知八年前玉虚宗和太和宗那两位四劫仙人所追杀的人是谁?”

楚天阔点了点头,说:“妖魔界一名大妖。”

“就是那个家伙,偷走了和氏璧。刚好我正在准备渡第五劫,无法分身亲自出手。便托两位老友下山,帮我追捕大妖,夺回和氏璧。只是后来,被那位大妖成功逃脱,和氏璧也下落不明,害得吕思齐差点跌境。”

楚天阔淡然道:“此事我早已耳闻,吕思齐前来求我相助,将来龙去脉都说给我听了。但是我干嘛要帮你,和你又不熟。”

熊通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按理说,和氏璧已经被大妖带到要魔界去了才对,我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更不要对那几个孩子不利,否则我真会杀你。”楚天阔冷声说道。

“我已经亲自验证过,是和氏璧千真万确。”熊通眯着眼睛看向楚天阔,疑惑道:“你不觉得这其中有哪里不对吗?”

楚天阔冷笑道:“如果真如你所想那样,我自会杀进妖魔界,将他们掀个底朝天。”

“听说小侄女儿就是因此而死?”熊通问道。

楚天阔几乎就要仰天悲鸣,他强忍着胸中怒火,说道:“我会亲自去查清楚此事,到时候会给你一个答复。”

“虽然你不怎么讨喜,不得不说,我一直都相信你的承诺。”熊通说道:“后天那场生死战,我可以劝青羊取消。”

“不用。”楚天阔说道:“你无须给我面子,那是陈霸仙自己的事,与和氏璧无关。”

熊通眯起眼睛,思考了很久才想通其中内幕。他摇头道:“都是一群疯子,和你们对敌,叫人后怕。”

楚天阔没有说话,而是将那把陪伴自己一百多年的白鞘长剑扔进了北海。长剑笔直落下,不偏不倚的插在北海水底。代替已经崩溃的大阵,镇压住大阵另一边暴乱的妖魔界。

楚天阔一步跨出,已经是百丈之外,然后消失在熊通的视野中。他回到将军府,找到陈霸仙,将和熊通所谈之事和盘托出。只是让他震惊不已的是,陈霸仙告诉他的那席话。

陈子墨出生的时候,手中就握着那块玉。

楚天阔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他将信将疑的将老麽麽找来,当面了解了八年前产房中所发生的一切,这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楚天阔由不信到怀疑,再到相信。情绪起伏之大,比他练剑一百年来,所遇任何情况都要大。他越想越觉的这是个阴谋,而且幕后之人所图甚大。

楚天阔想来想去,又觉得是不是熊通那老小子在说谎?他觉得有必要当面对质一下,到底陈子墨的伴生之物是不是和氏璧。

楚天阔走出将军,循着熊通的气机而去。

陈霸仙将陈子墨叫到书房,让他取下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他左看右看,除了通体洁白温润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更是感应不到,所谓的一国气运是个什么东西。当然,他也没像楚天阔想得那么深。他只是觉得,这不过是楚国对付自己的一个借口罢了。

经过此次意外之灾,陈霸仙终于体会到了楚天阔说得那句话。五劫仙人,真的可以一根手指串一串八境武夫,串半串九境武夫。想来也是,熊通在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出窍境了。若非当年和楚天阔一战,落下心病,导致第一次飞升失败。不然,熊通早已成为天上仙人,人间哪得有如此战力恐怖的五劫地仙。

想到这儿,陈霸仙就不得不由衷佩服小师叔。五劫仙人就已经这么猛了,那他得猛到什么程度?陈霸仙觉得,其实让绿竹跟着小师叔学艺,也不比跟着自家师父差,虽然那个老家伙也很猛。

王祭酒带着一帮孩子从天而落,然后身体摇了摇,若非陈子昂眼疾手快,飞奔上去扶住先生,他就要跌倒在地了。

陈霸仙急忙赶出去,将王祭酒搀扶着走进书房,然后从紧跟而来的荆歌手中接过酒壶,让王祭酒喝口酒。

王祭酒摇了摇头,说被熊通当胸打了一拳,又带着孩子们御空飞了这么远,气机紊乱的很,不敢喝酒。

陈霸仙呵呵笑着劝说这酒不一般,你喝过才知道其中妙处。王祭酒将信将疑的小喝一口,然后双眼一闭,又大喝了一口。

调理好身体,王祭酒才说自己现在已经是无家可归了,青衣巷那座学塾已经在大水中倒塌。陈霸仙拍着胸脯说将军府地方宽敞,还容得下他们,请放心住下便是。只等自己后天和青羊真人一战后,你们就直接从将军府出发,返回稷下学宫。

当下,陈子昂和梦竹兄妹俩就红了双眼,躲在门外偷偷抹眼泪。陈子墨一路哭着跑过来,将碧玉酒葫芦往大哥手里一塞,说大哥以后读书累了困了渴了,就用这个酒葫芦喝酒。千万要保重身体,等学有所成,考取了功名,就在齐国买栋大宅子,自己和老爹还有绿竹就过去投靠他。以后一家六口都在齐国扎根,不回这冰天雪地的伏龙镇了。

然后又将装有小白蛇的木盒子塞给大姐,哭着说如果晚上想他了睡不着觉,就看看这个木盒子,小白蛇喝过他的血,你就当它是我好了。以后好好喂养它,说不定哪天它就遇水化龙,御风飞天。到时候天南地北,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回来看看我和老爹也行。

陈子昂和梦竹抱着小家伙又是一顿大哭。

陈霸仙在书房里,听着屋外三兄妹的哭声,双眼通红,嘴唇颤抖。

王祭酒突然咦了一声,他问陈霸仙:“这个小家伙怎么突然之间变化这么大?”

陈霸仙疑惑问道:“祭酒大人博古通今,可是看出了什么?”

王祭酒疑惑道:“上次他差点入魔,好歹被救回来了,但是心湖那个洞还有待上昆仑山,找我那位朋友替他修补。但是今日一见,他怎么突然身具天下气运了?”

陈霸仙闻言,心中一动。他想起刚才楚天阔和他谈的那次话,难道那块玉真的是事关楚国一国气运的和氏璧?

陈霸仙将陈子墨那块玉拿给王祭酒,说道:“祭酒大人可知道这块玉有何来历?”

王祭酒拿着那块玉细细摩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摇头道:“虽然是块上等玉料,但也不是和氏璧那种蕴含一国气运的重宝。”

陈霸仙心道果然如自己猜想的那样,这分明就是楚国为了对付自己,随便找的借口。这是不是和氏璧他会不知道?自己儿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伴生之物,怎么可能是他大楚的镇国重宝?即便是,又如何,那也是自己儿子的伴生之物,现在也姓陈不姓熊。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它的具体用途是什么,对陈子墨有何影响。但是,陈霸仙隐隐中有种感觉,这块玉对陈子墨很重要。

如果真是和氏璧,事关楚国气运兴衰,那他也会选择自己儿子活命,让楚国亡国吧。

老麽麽又在喊大家吃饭了,陈霸仙领着众人来到堂屋,围了两大桌子人。

饭桌上,兄妹四人破天荒的坐在了一起,互相夹菜,还一个劲抹眼泪。虽非死别,也将生离了。

陈霸仙看着四个孩子,心如刀割。他没敢喝酒,害怕那一壶断肠药喝下肚,自己会忍不住痛哭出声。他默默地吃着饭,也没了往日的从容自若,也不劝客人吃菜喝酒,也不再谈笑风生。

默默地吃过晚饭,由于经历了一场大战,紧接着又是一场大水灾,大家都很疲劳,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陈霸仙一个人回到书房,从柜子里拿出一张人物肖像画。睹物权且要思人,那么面对这幅自己全凭记忆画的这幅亡妻肖像又当如何?

陈霸仙抚摸着亡妻的脸颊,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痛哭出声。

有死别的思念和悔恨,也有生离的难舍与不甘。泪水忍不住滑落,滴在亡妻脸上,四目相对,百口难言。

八年生死两茫茫,如何不思量,又如何能自忘?

我陈霸仙,如何担得起七尺男儿这个称谓?

云啊,嫁给我你后悔么,会责怪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