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困兽之勇,如秋后蚂蚱

登基大典落成,肖丫由儒家钦点,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女王。在却望楼九楼,她颁布了登基以来第一道诏书。

扶余复国,因为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这道诏书尤其冗长。

首先,是为扶余国历代先贤建祠,树立牌位,享受王室香火。

其次,是任命此次秋闱中,新科取士的近两千读书人,为扶余国朝堂六部,地方各郡县及一切大小官员。

再次,是开仓放粮,救济在这次大战中,遭受波及的龙原城灾民。

最后,根据董姓读书人的提议,在城南贡院,兴办太学和国子监。让那些在秋闱考试中落榜的读书人,可免费在此读书三年,准备下一次考试。

当然,如果有人不愿出仕为官,想要在儒家道统中更进一步,成为能够修道的进士。扶余国王室也不会强人所难,不但如此,还会提供去朝歌的餐宿路费。

这一系列举动,为新生的扶余国赢得了泼天民心。

扶余国顺利复国。

在这道诏书下达之后,紧接着,孤竹书院代表杏林,又下了一道儒家法旨。

渤海国末代之君大茂钦,昏庸误国,以致妖魔鬼怪当道,率兽吃人,民心尽失。儒家将在城南贡院,执行人间法,烹杀大茂钦,以正人间法度,警示世人。

这一日,整个扶余国,为之欢庆。从龙原城到各地方郡县,万人空巷,爆竹声声,锣鼓齐鸣。

陈子墨突然想起几件事,他觉得有些事情,虽然做了也会徒然无功,但必须要做才对得起本心。

他沿着龙原城南北贯通的中轴线,往城北走去。

路过红豆馆楼下桥上的时候,这座龙原城四大风月楼之一的烟柳地,因为被公孙衍拐跑了当代花魁,生意变得尤其清淡。

陈子墨没有停留,继续往城北方向走去。路过冬青大街,他碰到背着包裹迎面而来的豆蛾娘。

豆蛾娘拢了拢鬓发,笑道:“小少爷,真是一天一个变化啊!”

陈子墨点点头,回答道:“最近机缘颇多,让人目不暇接。”

“豆蛾姨,你这是要去哪里?”陈子墨瞄了眼青衣小娘背后的包裹问道。

“打算今日离开扶余国,南下中原谋生。”豆蛾娘说道。

陈子墨闻此,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离别愁绪。自从伏龙镇经历那场大变后,老爹身死,哥哥姐姐们离散,从前很多认识的人也散落四处,不复再见。

这一路行来,他吃了很多苦,也经历了诸多磨难。能在这里遇到豆蛾娘,他就像远嫁他乡的孤女,见到来自娘家的亲人,倍觉温暖。只是着一抹温暖太过短暂,相见不过数日,就要匆匆离别。

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豆蛾姨,能不能再缓几日,我们一同上路?”陈子墨问道。

豆蛾娘沉吟片刻,点头道:“等你几日也可,不过现在我有点事要办。我先出城,等办完事,就在扶余国和令支国边境等你。”

陈子墨问道:“豆蛾姨需不需要我帮忙?”

“小少爷尽管忙你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那档子事,无需麻烦你。”豆蛾娘笑道;“小猴子,照顾好你家主子,别让人欺负了。”

蹲在陈子墨头顶的小猴子龇牙咧嘴的吱吱大笑。

两人在冬青大街分别,豆蛾娘缓步离去,消失在鼎沸欢庆的人流中。陈子墨加快步伐,穿过这条昔日车马如织的大街,来到城北一座青石高墙下面。

青石高墙足有三丈高,一道丈高的门,如一张大张的嘴,突兀的镶嵌在高墙之上。门框上面,那块嵌入墙体的雪白玉石板上,铁钩银划的写着两个大字:天牢。

两个身着光明铠甲,手持大斧的壮汉矗立两边,两把斧头呈十字交错在门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想来这二人身手不凡,至少也是四境以上的纯粹武夫。

四境以上的纯粹武夫守门,这等手笔,伏龙镇将军府也没有。可想而知,天牢中所羁押之人,是何等尊贵。

陈子墨递交了谱牒,两名金甲武士验证之后,便错开大斧放行。

陈子墨走进大门,里面黑黝黝一片,光线十分黯淡。他沿着向下倾斜的石阶,摸索着来到地下深处。

这是一方宽阔的空间,走在里面竟听不到一丝回声。浓稠的黑暗,比外面那堵青石墙还要让人觉得厚重。只有一盏微弱的灯火,在黑暗深处无力地轻轻摇曳。

一阵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在地底这座幽暗的空间中回荡。喋喋怪笑,如恶鬼磨牙吮血。

陈子墨循着灯火,继续深入,来到一座由碗口粗细的铁棍编织成的牢笼前。

牢笼外面的墙角,置放着一张破旧的木桌。木桌两面靠墙,上面坐着一盏将枯的油灯。一个枯槁的人影,靠墙坐在桌旁。

微弱的灯火,照亮了他。

儒士青衫,满头银丝。灯光照在脸上,竟泛起一种病态的苍白面色。

陈子墨开口问道:“王贲将军?”

满头银丝的枯槁人影抬起头,看了眼陈子墨,没有回话。而是将手从桌面之下取出,提着一只灰青色陶制酒壶,往嘴里灌了口酒。

陈子墨移步坐在桌子一边,从介子物青铜剑匣中取出一壶孤竹雪花酒,缓缓推到那人面前。

“在黑水镇,有人托我带句话,想不想听?”陈子墨问道。

那人没有看桌上那壶珍贵名酒,而是一口接着一口,将陶制酒壶中的劣质酒水饮尽。

依然没有理会陈子墨。

陈子墨见他不愿开口说话,心中有些疑惑起来。难道自己认错人了?

人说渤海国镇国将军王贲,是兵家大修士。眼前之人一身儒士青衫,形容枯槁,怎么看都不像一个镇国的将军,更不像是杀伐果决的兵家修士。

倒像一个,鬼!

“能不能让我见见大茂钦,张本睿有话对他说。”陈子墨问道。

那人喝光酒,便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起来,完全将陈子墨当成了空气。

背后的牢笼中,再次传来稀里哗啦的铁链声。森然无比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惊得陈子墨一哆嗦。

“张老儿有何话要说与我听?”

陈子墨扭头看去,只见漆黑的牢笼中,一双绿油油的大眼,定定的看着自己。

堕落鬼道的大茂钦!

“张本睿说,鬼方居心叵测,望国主迷途知返,远离鬼道。”陈子墨按下心中震惊,说道。

桌上趴着入睡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大茂钦嘶哑笑道:“张老儿这厮,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迂腐陈旧。到死都还想指手画脚,真当寡人还是十年前的小宗王爷,对他言听计从?”

陈子墨转过身去,既然话已带到,他打算离开离开这个阴气森森的大牢。

“且慢。”背后有声音传来。

陈子墨再次转过身,看到醉倒入睡的男人,正缓缓起身。

“你就是黑水镇驱逐蛇妖的太和宗小仙师?”那人问道。

“当不起仙师二字的。”陈子墨说道。

那人拱手作拳,朝陈子墨弯腰作揖,说道:“小仙师见谅,是我眼拙了。”

“你到底是不是渤海国镇国大将军王贲?”陈子墨问道。

“我呸的个镇国大将军!”铁笼中,大茂钦森然而笑道。

儒士青衫的枯槁男人苦涩一笑,说道:“小仙师折煞我了!”

确定了枯搞男人的身份,陈子墨回到桌旁,轻声说道:“有个人叫我带句话给你。”

陈子墨终于知道,为何李慕华会特意拜托他,给眼前之人带话。他虽不明白在王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个年纪轻轻的七尺男儿,落魄到如此境地。

但想来他应该经历了很多事情,才会让一个而立之年的兵家修士,一夜尽白头。

“吾妻慕华可还好?”王贲问道。

陈子墨点点头说道:“慕华姐姐无恙,只是李木华和李淳良大人遭遇不测,李府死了很多人。”

“乱世将至,死人在所难免。”王贲苦涩道。

“这话,身为渤海国镇国大将军,说出来不咬舌头,也是天下奇事了!”大茂钦阴阳怪气的说道。

王贲闻言,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显然,身为渤海国镇国大将军,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渤海国坠入无尽深渊,以致灭国的境地。无论如何,他都觉得有愧于“镇国”二字。

陈子墨看着王贲复杂的面色,大致猜出了一些端倪。在黑水镇张府,张本睿曾言,大茂钦排斥儒家,兴立鬼神,执意要与鬼方结盟。王贲和李淳良,以及张本睿都是最强烈的反对派。

其结果,李淳良和张本睿被贬出朝廷,告老还乡。之后在大茂钦的暗中授意下,死于黑河蛇妖之手。

而镇国大将军王贲,因为忧愤,主动挂印辞官,离开了权力中枢。而后被大茂钦禁足在家,直到谢石和公孙衍在城中布下大阵,活捉了大茂钦,才恢复自由身。

大茂钦被关入天牢,谢石曾亲自登门,宣读了儒家对大茂钦和渤海国的处置结果。

并且指责他愚忠,身为一国军权在握的镇国大将,放任昏君胡作非为,而不尽力阻拦,反倒意气用事,挂帅辞官,有愧于“镇国”二字。

以儒家的规矩,王贲有不作为之罪。

谢石在离开王贲府邸之前,要求他前往天牢,以戴罪之身,看守大茂钦。等大茂钦被烹杀之后,在对他进行定罪处置。

“慕华姐姐让我告诉你,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顶天立地,不要被眼前困难打倒。渤海国李家,和鬼方不死不休。”陈子墨说道:“王将军,既然鬼方已灭,昏君大茂钦也已经被俘,你应该重新振作起来,为扶余国千万百姓谋求福祉。”

王贲苦笑一声,说道:“小仙师,天下哪有事二君的道理?”

大茂钦嗤笑一声,骂道:“王贲,别在老子面前猫哭老鼠假惺惺的。当初要不是你极力反对,调动大军围困龙原城,渤海国早就和鬼方订立盟约,兵临离枝城下了。”

陈子墨皱了皱眉,一是为王贲的愚忠,二是为大茂钦的聒噪。

“丧心病狂!”陈子墨沉声说道:“为求自身利益,置渤海国千万百姓生死于不顾,你有何资格再次大放厥词,痛骂忠良?”

大茂钦喋喋怪笑道:“既然他王贲既是忠良,可为何来此,看守他的君王?”

陈子墨冷笑道:“儒家有个读书人说过一句话,凡是害人的仙神佛,都不是仙神佛,是地下鬼。不值得人见跪拜。大茂钦,你觉得你有脸面在渤海国千万百姓面前称王称君?”

大茂钦嗤笑道:“渤海国由百万大军,我有何不敢?”

陈子墨呵呵一笑,讥讽道:“你身在天牢,那你的百万大军在哪里。你可能还不知到,龙原城百万百姓,此时正鞭炮齐鸣,载歌载舞,大肆欢庆了。”

大茂钦气极,在铁笼中疯狂嘶吼。他接连数次冲击,想要脱困而出,都被公孙衍布下的阴阳大阵阻拦了回去。

只见那碗口粗细的铁棍编织而成的铁笼,在大茂钦接触到的瞬间,被阴阳五行之力烧得通红。大茂钦一身鬼气,被烧得吱吱作响。油绿的双眼,都为之黯淡。

“困兽之勇,如秋后蚂蚱。”陈子墨冷笑道。

“小仙师,国主有句话是对的!”王贲幽幽说道。

陈子墨蓦然转身,盯着一脸痛苦之色的王贲。只见昔日的镇国大将军,此时浑身颤抖,脸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在一起。

“身为渤海国镇国大将军,我不应该来此看守自己的君王。”王贲痛苦说道。

突然,一股无形的气势,自王贲体内浩荡而出,将陈子墨推出了天牢。

天牢门口的两名守卫,也被天牢中浩荡而出的余威震动。只见二人抛下陈子墨,怒吼一声,便消失在门口,往漆黑的天牢中杀去。

陈子墨心有余悸的站在门口,只听见里面传来刀斧之声,大茂钦的喋喋怪笑和铁链拖地的刺耳之声。

紧接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带血头颅滚了出来。

陈子墨定睛看去,是两名守卫中的其中一人。